近幾年季家一躍成了臨陽首富。季家老爺子一向以守財吝嗇出名,坐擁龐大家產卻苦惱膝下無子。當年季夫人產下女兒不久便撒手人寰,續弦夫人多年來肚皮毫無動靜,唯一的女兒雖長得花容月貌,性子卻古靈精怪,自幼經常女扮男裝,這事兒在臨陽城早就見怪不怪,有些人甚且還會月兌口對她喊聲季公子。
季大小姐不出嫁只招贅一事,是臨陽城眾所皆知的事兒。自其及笄之年,媒婆即爭相上門說親。照理一般家世中等以上的男子,甚少願意入贅為婿,然而季家龐大的財產著實誘人,再者季大小姐容色絕麗、嬌美無比,上門求親的人家倒為數不少。
眼看再不久季大小姐將屆雙十年華,這幾年別說臨陽城的媒婆了,就是鄰近城鎮的媒婆也不知踩了多少次季家大門,但季大小姐招贅之事,仍是如同深谷跫音,只聞聲響,不見來人也。
雙十年華于一般女子早該生兒育女了,季大小姐倒是不急。正如她所言︰看不上眼,招進了門豈不自尋麻煩。然而季家老爺子可急得很,他季家這一脈就靠女兒來傳宗接代了。
「女兒啊,再不久就是你的生辰日……」都二十歲了哪……大廳上,季老爺意有所指地喟嘆一聲。
「阿爹,您要送什麼好禮給女兒呀?」季珞語露出雪白細牙,盈盈而笑。
「又不是小娃兒,過什麼生辰。」季老爺嘴角微抽,想到白花花的銀兩即將飛了,心頭就覺一陣不舍。
「噫!不就阿爹您自個兒提起的,怎說話不算話啦?」無辜大眼眨呀眨地,櫻紅小嘴不滿地高噘著。
「這……阿爹不是這意思。」本想催促女兒婚事,被她這麼一謅,季老爺一時竟忘了要說些什麼了。
「原來阿爹壓根沒將女兒的生辰放心上。」一雙靈眸頓時盈滿水霧,說罷旋即垮著肩、側過顏傷心地說︰「還以為阿爹最疼人家了……」
季老爺雙手揉搓著,見女兒泫淚欲滴的模樣,他心疼地急忙討好︰「阿爹當然最疼你了。好吧,看你想要什麼,跟阿爹說。」
「真的?」水眸一亮,哪還有半絲傷感沮喪。
「慢著……」季老爺心底警鐘頓時響起。這個女兒一向古靈精怪,照說這麼多年來早該模透她的性格,自個兒卻仍是常常著了她的道。
「唉!我看哪,我還是去關家好了,那兒比較有溫情。」剛剛太得意忘形,險些讓阿爹捉到辮子,她只得撇開目光,故意哀憐道。
這會兒一听女兒提起關家,季老爺倒想起了今早之事。
「說起關家……女兒啊,稍早咱們城西四季茶樓那筆帳,歸誰?」想到那群白吃白喝的人,茶樓忙了半天卻無任何銀兩入帳,季老爺那張老臉頓時顯得格外地郁悶難看。
「都說季大小姐請客了,當然歸季家。」她豪氣回道。
季老爺听了,只差沒拊膺頓足地哀泣一番,精打細算如他,怎麼會養出這個吃里扒外的女兒!
「都說商家不做賠本生意,你這個季家未來承繼者,怎麼連這麼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真氣死他了!照女兒這般大方的習性,季家在她手中,估計不出幾年就敗光了。
「阿爹,咱們這是做口碑。做吃食的還怕人吃喝不成?這一傳十、十傳百,咱們四季茶樓怕不天天賓客盈門、日日財源廣進,您說是不是呢?」她露出貝齒,盈盈笑著。
似乎有那麼點道理,但……四季茶樓生意一向興隆,每天不都幾乎賓客如雲?
「不過——」他疑慮的話還未說出口,就教女兒給打斷。
「阿爹,您想要招納乘龍快婿,計較這麼丁點銀兩,誰敢進咱們季家門哪?」她忍不住白了老爹一眼。
被女兒這麼頂撞,他倒是不以為意,重點是女兒的話——她願意找夫婿了?季老爺聞言,喜不自禁。
「你總算肯看看對象了?」這一年來,上季家的媒婆已不似往年那般殷勤,除了季珞語年紀漸長外,最大緣由還是在于——她常是看也不看畫像就給人家吃閉門羹。
「阿爹希望我能生個白胖娃兒,承接香火是唄?」她不答反問。
季老爹點頭如搗蒜,欣慰著女兒總算開竅了。
「那我的生辰,阿爹送什麼呢?」她黑楮往上一飄,兩只小手無聊地轉呀轉,這話等同于向季老爺開條件哪。
「你說,要什麼?」女兒願意招婿了,哪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季老爺難得大方應諾。
「我要季家糧行……開倉捐糧。」她螓首微抬,明眸靈動一閃。
「這……開倉捐糧不是小事,听說朝廷已經派人處理了。」幾天前听聞今年入春南邊黑山天候炙熱反常,冰雪提前溶化,異常大量的融冰流入河道,河水上漲淹沒鄰近的城鎮,災民們不但居無所,更食不飽。當時他心底就犯愁……果然,不出幾天女兒真開口了。
「要等到那些大官們來救災,流離失所的百姓都成枯骨啦。阿爹,從臨陽城運糧過去才三四天光景,很快的。咱們家大業大,不在乎那麼丁點米糧,做善事有善報,阿爹的孫子才能早日入您的懷抱啊!」
也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錯,他天性聚金生財有一套,女兒卻是散財捐錢樣樣來,對此季老爺不免心里犯著嘀咕。然而在女兒一番勸說誘導之下,季老爺不覺有些心軟,尤其最後那一句正合他脾胃。
「這……運送的車輛人力怎麼來?」難不成他出了米糧還得再加一筆費用?這可不成,撒錢也不是這樣撒的。
「女兒很精算的,運糧方面關家負責。」就知道阿爹連這也要計較一番。
第1章(2)
將錢財往外推,這也叫精算?季老爺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而眼底的寵溺之情卻是不爭的事實。他儉嗇好財,女兒卻自小樂善好施,父女倆每回的爭議鮮少由他佔上風……沒法子,誰讓他就這麼個掌上明珠呢。
「捐多少?」這麼問算是答應女兒的要求了。
「不多,就一千石。」
「一千石?!你這個不肖女,阿爹是生你出來揮霍家產的嗎?」一想起那一千石的米糧可以換算成多少銀票,季老爺捂著胸口,心痛得險些昏厥。
「阿爹,沒有女兒的揮霍,怎麼能彰顯您守財的美德呢?」眨著明眸,眼神顯得誠懇無辜。
「我……我真會被你氣昏。」這種謬論真虧她說得出口!季老爺身子顫巍巍地向後退,閉著眼跌落座椅。
又昏倒了?
季珞語忙走向前,俯身打量著季老爺。
「假的。」半晌,她宣布道。
「真昏了。」季老爺苦憋著,緊閉雙眼,有氣無力地回道。
「好吧,那就九百石。」每回總得討價還價一番。
「呃……」他半眯著眼,偷覷著女兒。
「不然,再少個一百石?」她眼梢略挑,見老爹還想裝昏,口中索性念念有詞︰「抱孫抱孫抱孫……」
「就六百石!明兒個讓季忠開倉捐糧。」一听見「抱孫」二字,季老爺陡地站起身來,完全沒了方才的虛弱頹喪。
「多謝季大善人!」向季老爺子深深一鞠躬,季珞語抬起臉俏皮一笑。
季老爺無奈搖著頭。這女兒自小就古古怪怪,究竟是誰寵出來的?
想要生個娃兒。這話她可不是同阿爹說笑的。
和阿爹心思不同的是,她只想要生個娃兒,卻無心讓一個陌生男子進入季家門。
今年上元時節,她和好友曲映歡相約觀賞煙火,阿爹竟在家里昏倒了。雖然季老爺常有佯裝昏厥的戲碼出現,然而這次卻是真昏了,大夫說是過于操心,終致累出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