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丫頭要多學著照顧自己一些啊,把自己累成這副模樣,大伯母我看了都心疼……」嚴巧群很適時地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面孔,同時催促著要將她往樓上送,「那你趕快去樓上歇息一下啊,快去快去。」這樣嬌貴的身子她可踫不起。
你會心疼?恐怕是幸災樂禍都來不及吧?蘇奐伊在心下冷笑著想,臉上卻還是一副楚楚動人的病容,「那我先上樓了,大伯母您跟她們好好聊。」
走上樓的時候蘇奐伊並沒有直接回房休息,而是去了拐角處的閣樓。父親離開後已沒有第二個人去過那里,因為閣樓的鑰匙從來只屬于她一個人。那里有她專享的清靜以及小心翼翼珍藏了這麼些年的回憶……
已經有大半年沒來過了,閣樓里沾染了不少的灰塵,竟連灰塵也是冷的。蘇奐伊還是習慣不開室燈,就這麼肆無忌憚地走在黑暗里,只是腳步不再像從前那樣雀躍。借著窗簾縫隙漏進來的一點光,她從最後一排的書架里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部武俠小說。
輕輕翻開泛黃的書頁,寫在空白處的留言滿滿地躍入眼簾,蒸融著分不清顏色的塵霧飄忽不定。那一瞬間,她想起了夏牧——那個用這樣特殊的方式與她交往了近三年的男孩。
夏牧,是個很神秘的人啊。她一共才見過他三次面。听他說自己是佣人吳媽的外甥,因為很喜歡看武俠小說,所以在偶然的機會下「覬覦」上了原本只屬于她一個人的閣樓——閣樓里珍藏著許多在市面上買不到的經典武俠。
也是因為年幼,所以很理所當然就相信了他的話,然後接納了他——因為覺得他是個值得相信的人啊。會寫出這樣詩意而美麗的句子,意味著他一定也是個溫柔的人吧……
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十年,早已經記不清夏牧的模樣,只記得他的唇角總是往上翹,那樣自信的弧度,仿佛天大的事都不會磨滅他的笑容。更記得當他轉身望向自己的剎那,用風趣的口吻說出那句「冒昧叨擾私閣,還望妹妹見諒」時,她的心跳毫無預兆地亂了節奏……
思緒莫名變得紛亂,因為剎那間腦海中卻浮出了另一張臉——那雙茶色的,雍美的眼,曾經有那麼一瞬,是深深凝望著自己的。縱然屏幕定格後的畫面差強人意,狠心刪掉後竟也不可避免地覺得惋惜,原來所謂的果斷不過只是輕率的漂亮借口,如同虛情假意也可以成為故事里經年詠唱的雋永……
許多鮮活的畫面來得太快,卻只讓自己措手不及。蘇奐伊慌忙按住額心將腦海中的身影趕去,退到窗邊,「咯 」一聲,腿邊踫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見腳邊一個白瓷花盆在紗簾的遮覆下隱隱露出一角,這才想起來——上回在來別墅的路上買了一盆袖珍梅花,一時興起就留在了閣樓的窗台上,現在一定已經枯萎了。
蘇奐伊隨手拉開窗簾,始終沉寂在黑暗里的閣樓迎進了久違的陽光,似乎連壓抑了太久的心境也一下子亮堂起來。蘇奐伊的眼楮在下一瞬赫然睜大,怎麼會料到?那盆梅景——竟然開花了!
花開也似錦。一朵朵小巧秀致的白花瓣,吐著粉黃的蕊,湊近了才會聞見那一點欲濃又淡的幽香。太憐人,捧在手心生怕它化了。
「好可愛……」一聲喟嘆,蘇奐伊興致大好地推開窗戶,為梅花送來最新鮮的空氣,然後抱膝蹲來,手指撫上柔軟的白花瓣,一面溫柔地喃喃自語著,「噯,你究竟是怎麼活下去的?奇怪,都沒有人給你澆水……」
是不是,花草都是不畏寂寞的?它們鮮綠色的血液里滲透著倔強不屈的因子,只要向著陽光就一定可以綻放出驚世駭俗的美麗來吧。
蘇奐伊輕輕闔上眼楮,思緒沒了束縛,齊齊紛飛到茫遠的時空罅隙里,依稀記得父親曾說過這樣的話,是用這樣認真的眼神,說著這樣溫柔的話啊……
那麼一瞬間,空間與記憶交錯疊織,眼前的一切都浮澱成黃黃白白的影子,跳著最盛烈的舞步,一直跳進了血液里,靈魂里,恍然听見一個遙遠的聲音在耳邊喚︰「蘇、奐、伊。」
也是這樣低緩、溫柔——是父親的聲音?不不不,不像。父親的聲音不會這樣漫不經心,更不會這樣輕佻——輕佻?輕佻?!
蘇奐伊驀地睜開眼楮,扶著窗沿難以置信地回過身去,就在對面的別墅,灑滿金琉璃色光暈的陽台近在咫尺。而喊她的男人正寫意地斜靠在欄桿上,端著酒杯朝她微笑。
他似乎剛洗過澡,穿著極是隨意。黑色襯衫只系了兩粒紐扣,露出迷人的肩頸和鎖骨曲線,高腳酒杯里盛著半醉的紅酒,襯得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更完美地配上了他一身慵懶的氣質。
竟然是——Eric鄰?!
原來相逢最在不經意間。是真的。只是鄰安旬已記不清這是誰說的話。是在多久以前?他曾將那麼一個女子以及那麼一種若有似無的牽念,一同擱在心口的位置放了放——他一向懶興,料想當時也並不是太上心的。而等這樣的不由心的記掛終于也在流年往復中逝去了,只剩了模糊的綽影,沒想到又在這樣的場合下再度踫到她……
忽然听見「嘩啦」一聲響,對面的蘇奐伊竟直接將窗簾拉了回去,隔絕了他的視線。
第3章(2)
嘖,又被她逃了?鄰安旬不悅地眯起眼楮,卻又在下一刻微笑起來,轉身進屋。
「真要命啊……」蘇奐伊躲在暗處低喃,刻意忽略了就在望見他的那瞬怦然加速的心跳。之所以急于避開他的視線不只是因為半年前在路攤上買海洋寶寶的幼稚舉動,更是因為——她今天又沒化妝!
只是,盡避和他的交情只流于表面,甚至連「君子之交」都算不上。但好歹見了面,連聲招呼都不打會不會太失禮了?
蘇奐伊又忍不住透過窗簾的縫隙往對面覷了一眼,陽台上空空如也,已經不見了鄰安旬的身影。
「幸虧幸虧。」蘇奐伊輕拍胸口松了口氣,卻又在瞥見接下來的一幕時情不自禁地輕呼出聲︰「喂你——」
鄰安旬竟然走出了別墅!還是——往自己家這邊走過來的?!
糟糕!三姑六婆如今還圍聚在大廳里絮絮叨叨,見到Eric鄰這樣的風雲人物會是怎樣的反應?而最最重要的是——微微就在二樓的畫室里,隨時都有可能出來看到他!不不不,現在絕不能讓他們見面!
這樣想著,蘇奐伊早已顧不上自己的妝容,轉身匆匆地跑出了閣樓。
「你要去哪,奐伊?」一樓大廳里,正和四方親眷聊得不亦樂乎的嚴巧群喚住了急急下樓的蘇奐伊,「不是身體不好嗎,怎麼不好好休息一下?」嘴里說著貼心的話,倒也並未見她過來扶一下。
「咳……我喉嚨不太舒服,還是出去買些藥來吧。咳咳……」蘇奐伊的呼吸有些急促,不時夾雜幾聲虛咳,更顯得她的臉色異常的差——這樣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任誰也不會懷疑她生病的真實性。
「抱歉,先失陪了。」不等眾人回過神來,她已經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蘇奐伊剛邁出前庭的鐵門就正好看到迎面走來的鄰安旬。這時候的他已經換了一身裝束,煙灰色V領毛衣搭配褶邊牛仔,簡約時尚——果然模特的換衣速度是專業級的。
「拜托,陪我去買些東西吧。」完全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蘇奐伊徑自挽過他的手臂就往車庫走去——是戀人間才有的親昵姿勢,卻自然而然得仿佛他們原本就是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