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顫著唇,說不出話來。她怕他嗎?她不確定,只是有種感覺,自己必須離他遠一點。
「你不用怕我。」他陣光黯了黯。「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會傷害你。」
「我……沒說你會傷害……」于澄美窘迫了,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傷了這男人。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她深呼吸,凝聚勇氣。
「蕭……牧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點點頭。「你說。」
她眨眨眼,羽睫輕顫。「我想……回家。」
「嗯,我問過醫生了,明天你就可以出院……」
「我的意思是回我家!」她急切地聲明。
他愣住,臉部肌肉緊繃。「你是說回于家?」
「對,我想跟我熟悉的家人住在一起……」
「不可以!」他打斷她。
雖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看著他陰郁闇沈的眼神,她仍是緊張地屏住呼吸。
「你听我說,這只是暫時的……」
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她忍不住埋怨。難道他不懂嗎?對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要她怎麼跟他共處一個屋檐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不能答應。」蕭牧理低聲說道,字字句句都如利刃,剜割自己的心。
「如果我放你走,你就會離我愈來愈遠,只有把你留在我身邊,你才更容易回想起關于我們的一切。」
「你……」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澄美,我真的不能放你走。」
她咬牙不語,瞪視他的眼神幾乎像是恨了。
他緊緊地、緊緊地握拳,指尖掐入掌心肉里,刺痛著。
「真的……沒有商量的余地嗎?」她顫聲問。
「沒有。」他說得決絕。
「蕭牧理……」
他別過頭,回避她失望的神情。「這些東西我留下來,你慢慢看,明天我再來接你出院。」
語落,他轉身意yu離開,迎面卻走來一個身形削瘦的男人。
男人膚色偏白,戴著副無框眼鏡,長相斯文俊秀,白色襯衫上系著粉紅色細長領帶,看起來不但不顯得娘娘腔,反而被他穿出一股濃濃的書卷味。
「元祈哥!」
蕭牧理全身一僵,听出這聲呼喚里蘊著喜悅依戀。
這男人,是誰?
第3章(1)
元祈哥。
他听見她這麼喚那個男人。
而那男人短暫地瞥他一眼後,便直接走向她,兩人當他不存在似的對話。「美美,你沒事吧?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你?」
「元祈哥,你怎麼……現在才來?」話里有一絲掩不住的埋怨。
「我們市議會前陣子到歐洲訪問了,我接到你的消息立刻就趕回來了,早上剛到台灣。美美,你還好吧?阿姨告訴我你出車禍了。」
「我很好,只是……失去了部分記憶。」
「嗯,我听說了。」
「我忘了我當年為何要離家出走。」
「我知道。」
「元祈哥,我……」她像是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
蕭牧理盯著自己的妻子,她仰起秀麗容顏看著別的男人,那麼惆悵,那麼楚楚可憐,他的胸口宛如有只尖銳的獸爪擰著,狠狠地痛。
他忽然想起這男人是誰了,是鄭元祈,前幾年剛在政壇竄起的新秀,外貌俊美,溫文儒雅,號稱是國會王子喬旋的接班人。
他記得跟澄美結婚後,有天晚上看電視,鄭元祈正在接受人物專訪,澄美了然地瞪著電視熒幕,他見她神色怪異,問了幾句,她立刻轉台,顧左右而言他。
當時他並不以為意,她素來不愛看政治新聞,他以為她只是不屑政治人物,原來不是。
原來是因為鄭元祈對她而言有特殊的意義……
「元祈哥,我結婚了。」顫抖的宣言拉回蕭牧理的思緒,他看得出來他的妻是多麼困難才吐出這句話。
他也看到鄭元祈鏡片後的眼眸瞬間閃過銳利的光芒,但很快地便收斂,回復如陽光般的朗朗溫煦。
「我知道,我都听阿姨說了。」鄭元祈對于澄美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撫模了下她的發,接著轉過身來。
「你就是蕭牧理吧。」
直到現在,兩個男人才正式面對面。
蕭牧理靜立,沒說什麼,這個問題不需要他回答。
「敝姓鄭,鄭元祈,我跟美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而且不只是朋友。
蕭牧理听出言外之意,鄭元祈顯然也知道他听得出來,嘴角一勾,笑意明朗爽快,卻又隱隱帶著挑釁。
不愧是在政壇打滾的人物,很會裝,鋒芒不露,笑里藏刀。
「我剛剛在門口听見你跟美美說話了,美美想回家。」
所以呢?蕭牧理一言不發,等待對方出招。
鄭元祈似乎有些意外他如此有耐性,眉峰不著痕跡地一蹙,跟著又綻露開朗照人的笑容。
「雖然你跟美美有婚姻關系,但她現在忘了你了,對她來說你就是個陌生人。她現在正是最驚慌無助的時候,需要家人的支持與陪伴,請你讓她回于家,那里才是她熟悉的環境,有她熟悉的親朋好友……」
「不行。」簡潔的兩個字,打斷鄭元祈的游說。
鄭元祈目光一閃,笑容凝斂。「蕭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現在出車禍的人是美美,失去記憶的人也是她,她心里比你更惶恐、更無助。她是女人,你忍心讓她一個人承受這樣的痛苦嗎?」
蕭牧理暗暗掐握拳頭,感覺心房空空的,無所著落。「我會陪伴她。」
「可她現在最想要的不是你的陪伴!」鄭元祈一針見血。「她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人身邊。」
「你的意思是,你要帶走她。」
「對,我想帶走她。」
「不可以」
「蕭先生!你……」
蕭牧理沒理會鄭元祈逐漸變調的嗓音,逕自轉向于澄美,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蒼白迷惘的容顏,看著她閃爍迷離的眼眸,他知道如果讓她憑自己的心意作選擇,她必會決定回到自己家人身邊,但……
「我們結婚了。」他板著臉,語氣同樣平板無起伏。「雖然你不記得我,但我同樣是你的家人,甚至可以說是你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我不能讓你離開。」
「蕭先生,你講不講道理?你別這樣為難美美!」鄭元祈在一旁插話。
蕭牧理當沒听見,說他自私也好,不講道理也罷,他不在乎其他人的指責,他只在乎她。
「你是我的妻子,從我們結婚那天起,我們就許下誓言對彼此不離不棄——你懂得這誓言的意義嗎?」
不離不棄。
于澄美震顫地听著,震顫地望著眼前這理當熟悉卻陌生的男人,他神情是那麼堅毅決然,挺拔而立的身姿如松,屹立不搖。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生老病死,我們說好了,絕不會放開彼此的手。」他沈聲低語。
她的心揪緊,霎時無法呼吸。
不離不棄,她竟對他許下了這般誓言嗎?如果立場反過來,是他忘了深愛他的自己,她可以想像自己會有多心碎悲痛!
這就是他的感覺嗎?
想著,于澄美更慌了,心也痛了,雖然她不記得這個男人,但她能夠理解自己的失憶是如何傷害他。
「美美,你別勉強自己。」鄭元祈仿佛看出她的動搖,急忙勸說。
「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支持,阿姨跟伯父這幾年都一直在等你回來,還有我也……」他沒再說下去,可她明白。
「元祈哥,你……現在還是單身嗎?」
他苦笑。「我沒有女朋友。」
這麼說母親說的是真的是,一直在找她。
于澄美緊緊咬牙,說不清橫梗胸臆的是什麼樣復雜的滋味,一個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一個是記憶回到二十三歲的她心之所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