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
「這很難解釋。」那嗓音慢慢道︰「總之,她並沒有距離你太遠,只是你們兩人永遠無法進入彼此的存在空間而已,這樣對大家都比較安全一點。」
是對「他們」比較安全吧?
「你起碼可以告訴我凱雅正在處理什麼樣的任務吧?」
「她在做的事情也跟你一樣──你們都在處理因為環境變異而產生的角色性格不平衡。」那聲音笑了起來。「總之,很高興看見你一切安好,湯森下士,有緣再會。」
他的腦中一白,整個人暈了過去。
秋高氣爽,雲白天藍,森林某個角落里傳出溪水潺潺清唱的樂音。
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向陽面長了一整片開著淡藍色花卉的植物,心型的深綠色葉子兩兩成對。
這種植物叫串鈴子,果實是一顆顆淺米色的小粒,曬干後變硬,會散發出宜人的香氣,許多婦女將這種果實串成珠鏈或手環,戴著就滿身清香,因此市場的行情不錯。
一個窈窕縴麗的身影穿梭在藍花綠葉之間,細心地撥開葉片尋找果實,幾綹深栗色的秀發溜出瓣子外,在她的臉頰舞動。
在旁邊較空曠的地方,一個金發淺膚的青年舞著寬劍,正在練習新學的劍術。長到領口的金發被他以一根繩子扎起,健康的汗水隨著他的動作而揮灑。
一匹高大的黑馬在附近悠哉地吃草,旁邊一只只及它月復高的小鹿親匿地挨擦著它的體側。大黑馬時不時低頭噴那只鹿兒幾口氣,卻沒有真正的趕走它。
若是在夏天,這種沒有遮蔭的山坡一定熱壞了,在秋天的午後卻是極為舒爽。
十六歲的茱莉停了下來,抹抹了額頭,望向那只梅花鹿。
梅第噴了口氣,朝她挨擦過來。
「噴氣是馬才做的事情,鹿才不噴氣呢!你被大黑爵給教壞了。」茱莉笑道。
自從知道「老黑爵」原來實際上一點都不老之後,她就堅持幫它正名為「大黑爵」,叫久了之後,連它的主人也跟著改口。
如今已經十八歲的菲利普停了下來,撿起拋在地上的布巾擦了擦汗,金發與白牙一樣閃亮。
「這還不算什麼,有一次梅第甚至想學大黑爵的馬嘶,把小廝嚇個半死,以為它生了什麼病。」
「它是一只長了鹿皮的馬吧?」茱莉嘆氣地摘了一朵花給它,梅第愉快地吃掉。
當年梅第傷愈之後,他們曾試著把它放回原處,但母鹿一直沒有出現。後來菲利普又試著野放了幾次,這小子都不爭氣得很,幾天後他們回去看看它的情兄,它竟然依然躲在原地,全身縮成一團發抖,一看到他們就咿咿哀鳴。
茱莉馬上抱著它哭成一團,兩個簡直像風雨中的小甭雛。
最後他投降了,認命將它帶回家養。
梅第從第一眼就認定大黑爵是它的四腳親人,此後鹿就這樣被大黑爵教得馬不馬、鹿不鹿的,令人啼笑皆非。
「你要喝水嗎?」茱莉在一顆石頭上坐了下來,從自己的藤籃中掏出一只陶罐。
「我自己有。」他從大黑爵的鞍袋里拿出牛皮水袋,仰頭喝了一口。
「……你這次離開了很久。」她遲疑地開口。
「嗯,我和兩名劍術師一起去參加北佛勒利的劍術大會,途中又四處游歷了一下。」他點頭道。
北佛勒利是一個北方的王國,單程就要走上兩個星期,他這次足足離開了三個月。
其實,這些年來,他每次離開的時間都越來越長。
有時她想見他,在鎮子口的木頭柱子上留記號,隔天出現的若是他家中的僕役,她就知道他又出遠門了。
他的僕役知道她是他們少爺的朋友,對她自然非常客氣。茱莉大多數時候只是找理由想見他而已,當然不好意思真的要他家的僕役帶她去做什麼。
好幾次來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叫安德魯,一回生兩回熟的聊了下來,她知道安德魯是看著他長大的貼身男僕;有時若來的是其他面生的僕役,她就知道安德魯也陪主子出門了。
「安德魯這次也陪你去了嗎?」
「他跟我走了一個多月,我就被他嘮叨得受不了,干脆趕他回老家去探訪親戚。」
「哦……」她輕點頭。安德魯說過他當年是隨著菲利普的母親出嫁到佛洛蒙王國來,原本並不是這里的人。
「我下一回要去維爾,听說那里的水晶很有名,若有機會再幫你帶個首飾回來。」
「你什麼時候要去?」她連忙問。
「大約七天之後吧!你有什麼想要我幫你帶的嗎?」菲利普望著她。
他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茱莉的家境並不富裕。他曾暗示過可以略微資助她一些,但茱莉受傷的神情讓他發現自己太鹵莽了。
之後,他不曾再提起金錢的事,頂多是從各地游歷回來之後,帶些女孩兒家會喜歡的小東西給他。
想想真有趣,他在這個世界里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一個十六歲的小泵娘。而這小泵娘,年紀越大越漂亮了呢!他看著雪膚花貌的她微笑。
茱莉卻笑不出來。
梅第走過來,嘴巴努了努她的手心要討東西吃,茱莉心煩地扯一把藍花塞給它,把它推開一些。
「菲利普……」她開口。
「什麼事?」他感覺她的情緒有異,慢慢走到她跟前,盤腿坐下。
茱莉盯著他的藍眸。
他英俊得令她心痛。
「下一次你回來,我可能不會在這里了。」她深深吸了口氣,艱難地說︰「我母親……她認識了一個男人,他想娶她為妻,所以……我們都要跟著搬家了。」
第3章(2)
菲利普輕松的神情淡去,沉默片刻。
他知道她的父親在三年前病死了,她有一個妹妹染上同樣的傳染病,雖然救了回來,但從此以後身體孱弱,家中的經濟全靠她和母親賣點小東西為生。這也是他一度暗示想在經濟上幫助她的原因。
他不是個同情心氾濫的男人,但茱莉是個好孩子。在這個女人只能仰賴男人生存的時代,她母親除了再嫁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那個男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藍眸專注。
茱莉拔起腳邊的一株小草,撥弄著如茵的草皮。
「他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是從邊境的斯洛城來的。他的第一任妻子好幾年前去世,留下一個比我小的女兒……」她不曉得還能講什麼,茫然的神情讓菲利普的心一緊。「我媽說……他是個好人,他會善待我們的。」
「嗯。」他點了點頭。
「可是他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如果媽媽嫁給他,我們就要搬到斯洛城去了……」她濃密的栗發散了下來。
斯洛城位于佛洛蒙王國的邊陲地帶,屬于邊境的一個重要大城,盡避如此,邊境苦寒,終究和皇城腳下熱鬧繽紛的諾福鎮不同。以哩程來說,兩地坐馬車大約需要兩個星期才能到達。
那,確實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茱莉,有了新的繼父,表示你們以後不必再過得那麼辛苦了,這也是一件好事,以後你又多了一個妹妹。」他溫和地道。
「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她遲疑地看著他。那個嬌養長大的千金,她們能處得來嗎?
菲利普但願自己能承諾她未來一片光明,所遇見的每個人都是好人,她會一輩子幸福快樂,但沒有人能如此承諾另一個人的未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人生之路,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個美麗的大花園。
「等你母親嫁過去,你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他抬手將她的栗發撥回她的耳後,淺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