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時的「刺激」是必要的。
然而,異于往常的,柳錦兒這一回沒有發火,沒有爭辯,沒有摔桌子,沒有砸花瓶,沒有在屋內舞刀弄劍,沒有傷及無辜,沒有……
總之,她過于沉默的冷靜,不禁教柳如風冷汗直流,背脊發冷,就連頭皮也漸漸發麻。
就差那麼一點點,他便己想拉下老臉,趕快給女兒賠個笑臉,並且打算收回前言,以求天下太平。
怎知,他那以火爆脾氣聞名于街坊的大閨女,此刻她絕美的芙顏上有著一抹異于平常的沉靜,僅將一條胳臂緩緩抬起,掌心向上,筆直往他伸來,冷冷地拋下兩個字。
「拿來。」她輕柔的嗓音中,微帶著一絲不容反抗的威脅。
不明就里的柳如風,嘴角僵著一抹笑,結結巴巴的問︰「乖……乖女兒,你向爹要啥呀?」
「名單啊!」柳錦兒挑高一眉,唇角微抿,斜睨父親一眼。
「咦?」一頭霧水的柳老頭,額上的冷汗頓時又增加不少。
「您選婿的名單上,該不會‘單純’的只有武家吧?」
她可沒忘記,當初這個老狐狸是怎麼連哄帶騙將三妹嫁掉的。
六年前,老家伙為了皇室所允諾的通路權,竟讓她年僅十二歲的三妹代替公主遠嫁西域,美其名是與異邦通婚,兩國共享太平,然而事實上根本就是政商雙方全為一己私利!
後來,不知三妹是否真如傳聞中謠傳的那般,是個名副其實的凶惡掃把星,嫁過去沒有多久,居然克死了丈夫。
如此一來,不但讓朝廷撿了個便宜,不費一兵一卒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長久以來外族年年侵擾邊疆的棘手問題,那個「賣女求榮」的老狐狸,更因此被皇帝冊封了個什麼安國公。
說來真是諷刺!
百般算計只為弄來一個虛名有何意義?而那個糟老頭根本什麼也沒做,只不過是嫁了一個最不得寵的女兒。
至于三妹?
唉!那個被世人尊稱為平西郡主的丫頭,听說被異邦以妖孽禍國之名無情地驅逐之後,至今仍流浪在外,不曾歸來。
如此年復一年,至今也有六個年頭了,人海茫茫也不曉得她在哪兒落腳,人是否平安。
所以,為以防萬一,柳錦兒當然得弄個明白,看看還有哪些冤大頭、倒楣鬼在那個只求一己私利,全然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糟老頭那份女婿名單中。
「這、這哪有什麼名單呀!今日李媒婆也是為武家來說親罷了。」柳如風如此道。
但心思細密的柳錦兒一個字也不信。
「是嗎?」她刻意拉長了尾音,俏顏上擺明寫著「懷疑」二字。
任誰都清楚,京城之中,肥肉之多,他老人家看上眼的,又豈止有那守宮門的武校尉?嘖!這種漏洞百出的謊言,騙騙女乃娃兒還可以,至于她?哼,沒那麼容易!
「爹就不用再隱瞞了,就算求親者不為我而來,總是對緞兒、綾兒有所期待。」
即使柳錦兒此刻笑容和煦,十分可人,但雙眼中依然冷峻如霜,舉在半空中己久的小掌更是毫無一絲通融的意味。
「您老人家就讓我瞧瞧,名單上除了揀選傍兩位妹妹的名門子弟之外,是否還有適合我的夫婿人選。」
正當柳如風迫于女兒的威儀,神色慌張,一臉猶豫之際,一旁的丫鬟小以杏眸一瞥,看見某樣東西,于是伸手從老爺座位旁擺放的花瓶下抽出一張被壓折的紅紙條。
她滿臉好奇,傻愣愣地念了起來,「咦,這是什麼……靖王李棠鈞、左衛將軍沙展堂、工部尚書韋俊、右丞相二公子傅奕、翰林書院孟行書、祁家商航王洛豪……喲,點兵似的,所有京城中的公侯將相、豪紳巨賈、文人雅士全齊了!」
當一古腦兒念完紙條上所列的名單之後,她又發覺拇指壓住了一個名字,趕緊瞧個仔細。
「啊,等等,還沒完呢!還有個壓尾的……芙蓉坊韓振剛?」小翠抿唇一笑,打趣的又道︰「這位比前頭的都特別多了,不但畫上了紅圈圈,還有注腳,呃……最後希望?」
忍著氣听完這串又臭又長的名單,柳錦兒己是一臉鐵青,怒不可遏,在听見小翠那句「最後希望」之後,一張妖顏更是驟然大變。
「芙蓉坊是吧?韓振剛是吧?最後希望……是吧?」她咬牙切齒,手中的茶盅硬是被握出一道裂痕。
「閨、閨女啊!你……你別惱,想想……這也是爹對你的一番苦心不是?」
猛然,一道眸光狠厲地睇來,教一向懼于長女威嚴的柳如風,脖子硬是窩囊地一縮,頓時沒了聲音。
無奈選婿之事己東窗事發,既然紙都已經包不住火了,若還妄想企圖粉飾太平,無疑是痴人說夢。
唉!都怪錦兒這副性子實在太像她那死去的娘親了,火爆的脾氣簡直是如出一轍,平常有事欺瞞己屬犯忌,如今還妄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推銷」出門,這與犯了滔天大罪已經沒有什麼不同呀!
現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可能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垮著一張老臉,癟著嘴,期望女兒從輕發落。
柳錦兒一對杏眼危險地眯成一條縫,感覺自尊受到嚴重摧殘,不住心忖,好個狡詐的老狐狸!賣了一個女兒還嫌不夠,居然還敢將如意算盤打到她頭上來?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哼!也不想想她柳錦兒是什麼角色,會那麼容易任人搓圓搓扁嗎?她可不像妹妹們那般好打發,什麼自古以來兒女姻緣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眼里全都是屁!
要知道,坐上花轎的是她,侍奉公婆的也是她,痛得死去活來,為夫家傳香火的更是她,既然如此,說什麼自個兒的丈夫也得自個兒來挑,用不著讓旁人來說三道四,硬湊成對。
大不了,看上眼的,搶一個回來就是了!
第1章(2)
柳錦兒一對柳眉緩慢地揚起,銳利的視線自驚慌失措的父親臉上移開,看向身旁的丫鬟。
「小翠。」
「小姐有何吩咐?」
「備轎!咱們今兒個就上一趟芙蓉坊,會一會那名氣大如天的小小裁縫。」
嘖!韓振剛是嗎?她倒想知道這號人物到底有幾斤幾兩重,居然能讓一向視財如命的老頭兒如此滿意,還特地在名單上作記號,巴不得能立刻招之為婿。
這時,剛從廳外踏進屋的柳綾兒,恰巧與柳錦兒擦身而過,見大姐一臉肅殺之氣,像是準備出門與人廝殺的表情,她不禁開口詢問。
「咦,大姐急匆匆的上哪兒去啊?」
「還能上哪兒去?」柳錦兒冷冷瞥了後頭幾乎縮成一團的始作俑者一眼,冷冷地回道︰「不就替你搶個‘最後希望’的姐夫去?」
「啥?」什麼最後希望呀?
望著大姐怒氣沖沖地離去的背影,柳綾兒一頭霧水,只有將詢問的眸光轉向廳里那在暴風雨遠揚之後明顯松了一口氣的父親身上。
柳如風什麼也沒有解釋,只是兀自雙手合十,開始對著天空默禱。
老天爺呀!為了咱們柳家,這激將法算是了最後一招了,但願不要出人命才好啊!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男身女相,細皮女敕肉,失敗。
胸無四兩肉,胸無半點毛,失敗。
一副病懨懨、瘦骨嶙峋的模樣,更是失敗中的失敗!
酒肆里,柳錦兒一口咬著白糖青梅,嚼得嘎啦、嘎啦的響,一對斜睨的眸子還帶著點挑釁意味,遠遠看著對街那熱鬧非凡、門庭若市的芙蓉坊內一道穿梭于人潮中的瘦削身影。
「嘖!就這麼一個癆病表也懂裁縫?」柳錦兒的語氣里含著無比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