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臉沉下,他起身套上衣衫,胡亂結了發,由小道步出。才走幾步,已听見強勁風聲,當他來到洞中平地,果然見清揚一人耍雙鞭。
他攏著眉,暫且放下心中不快,專注于眼前人。
游龍游雲,外人以為是白龍獨身在雲中嬉游,傲視大地;其實本該是雙龍雲游四海之意。他也想過有一日能與清揚無拘無束雲游四海,可他不急,待清揚能放心將門務交由弟子打理,到那時才是真正的沒有牽掛。
他在一旁看了許久。清揚一身白衣,手中白龍、赤龍鞭交錯,儼然游龍雙雙嬉戲雲間……
走完招式,單清揚俐落收鞭,才發覺不遠方阿聲瞧著自己。「你醒了?」
「嗯。」他點頭,與她一同到石座上休息。
阿聲靜靜的,單清揚明白他不喜歡自己獨自舞雙鞭,小聲道︰「阿聲,你莫要氣我一人耍鞭。」
洪煦聲看著她。
單清揚道︰「爹爹在我心中是個好爹爹,可我到現在才慢慢懂了,原來他竟有太孤傲的一面。分明是雙鞭,他卻高傲得不願與他人合招,索性連先人鞭譜也改了,只要展示他一人武藝便好,不顧旁人;他也不傳門人這七七四十九式,就怕有人超越了他。我想我也懂了七重門的滅門之禍從何而來。孤傲如爹爹,立約又毀約,上奉陵山莊退婚,那是無信;搬離奉陵,那是無根;來到歸鴻入蛇武盟,卻將原先已入盟的吳家踢開,那是無義……」原來清揚偶爾獨自舞鞭是為揣摩單伯伯的心思,洪煦聲伸手蓋上她握著雙鞭的手。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單清揚問得平靜。她不會去恨爹爹,可要斷絕恨仇人的方式,她認為需要看清以往太過認定的事。
「游龍游雲為雙人使鞭招式,我確是早就知道。」至于單伯伯為人如何,洪煦聲只在小時見過他數次,無從判斷太深。可單伯伯若真是像清揚所想那般無信無義之輩,爹又怎會與之深交,還為他二人指月復為婚?
「清揚不需思考過深了,你不認同單伯伯做法,現在與他踏上不同的路,創出了不同的七重門,已足夠。」
「嗯。」這道理她明白,只是今日舞鞭有感而發罷了。單清揚點點頭,將白龍鞭交到阿聲手上。
洪煦聲笑開,「怎麼?你肯將白龍鞭讓給我?」
「當然不,」有些堅持單清揚還是不會讓步的,「我心已定,必要駕馭白龍鞭,以服天下人。可……此處只有你我,我想看你舞白龍鞭的模樣。」
「你想看男子舞白龍鞭的力勁,那我自當走一回招式給你看,」洪煦聲看著手里鞭,道︰「可我畢竟不是自小練七重門的內功與步法,怕會添亂。」
是錯覺嗎?從方才,阿聲話語里便帶著一點不耐,是為何?單清揚不解,只有回道︰「我所練的七重鞭法也是遭爹爹擅自改過的,又哪里是正宗?阿聲練武單練形,卻是各家都學得七、八分;況且你以前也說過的,游龍隨心而走,我自有分寸的。」
「……好吧。」
洪煦聲立起身,來到一角,松了鞭身落地,待清揚走至另一頭,兩人相視提氣,眼神一凜,同時甩鞭躍出。
雙龍鞭出招一主一輔,歸鴻論武時洪煦聲的赤龍鞭為輔,跟上所有清揚以白龍鞭所出的招,掩護所有她收招時的空隙。此時他以白龍鞭領路,前方沒有敵手,清揚跟隨他動作之余也不忘觀察,時而仿他的出招手勁。
走過一回游龍游雲,洪煦聲平氣正想收鞭,清揚一計回頭鞭又將他手提起,接著緊纏白龍鞭飛身拉展。他愣了愣,隨即知她興頭來了,便隨興而發,忽高忽低,偶有參雜劍招、棍招,步法也跳月兌了七重門的滑點步法,使了他從前在莊里常練猶自家步法。
單清揚見他不再配合自己,舞的鞭法雖難以捉模,卻又自成一格,她也展了招式,近身、遠身對戰,忽攻忽守地挑起他更多自創招式。
阿聲不會知道,她自小最大的願望便是如此……當爹爹的銀甲白龍鞭傳到她夫君的手里,她便要以鐵甲赤龍鞭會他一會。他們在某一年春日的梨花前起誓結為夫妻,卻沒有真正拜過堂,而這以鞭會鞭的儀式她卻是掛心多年……
「小心!」出招未斂力,卻見清揚似是有些走神,洪煦聲一驚,硬是扯鞭改纏住了她的,順勢甩至一旁。
下一刻,單清揚已在阿聲懷中,听著他聲音發顫,直道︰
「別嚇我、別嚇我……你怎能在過招時分心?你可知若我收不回力,那鞭已然落在你心口?」
她的確分心了,貼在他胸口听著他心跳未定,單清揚道了聲抱歉,然後緊緊回擁了他。
而他已惱了。今晨一睜眼卻不見她在身邊,自那時便壓下的莫名惱怒在此時攀至爆發邊緣。咬牙,洪煦聲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朝一處走去。
「……阿聲?」單清揚傻了傻,只得抱住他頸子,放眼望去,雙鞭纏成一堆,難分難解。「阿聲,等等……這是要去哪……」
洪煦聲直視前方不說話。
「阿聲……你生氣了?」
「……」
「……我賠不是就是了。阿聲,你別惱,我方才只是想著我們從未拜天地,若能以舞鞭代替此儀式也是好的……阿聲「你別不說話,你從不生氣的……我答應你,往後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會在過招中胡思亂想,我答應你!」
「……」
「為何這麼看我?」
「……」
「難道……你生氣的是別的事?」
「……」
「阿聲……」
來到溫泉池邊,她被放下,但他手仍擁在她縴腰。單清揚轉轉眼,似是有些明白他生的是什麼悶氣。
「在莊里,你起身早過我,為晨練、為理莊內事務。」洪煦聲終將隱忍多時的不滿說了出來︰「閉關時我盼能睜眼就見你在懷中……片刻相擁,當否是我奢求了?」
在人前,阿聲只是靜靜跟著自己;關上房門,他膩她膩得緊,她卻因忙這忙那,又或太過疲憊倒頭就睡,著實忽略了他……這是自己的不是。單清揚低了低頭,小聲又道了聲抱歉。
話出口,氣已消了大半,洪煦聲搖搖頭,松開在她腰間的手。「沒事了,清揚,方才我被那一鞭嚇到,才一時控制不住情緒,遷怒于你。」
他說沒事,眼底卻仍透著委屈。單清揚將他的手拉回腰間,長手勾住他頸間,湊上了吻。細細想來,閉關……還是在這封鎖整個冬日的嵊嶙峰里閉關,本就是個藉口,尋一處僻靜專心養息修心是真,可這是與阿聲單獨一同的偷閑機會也是真。
既然偷閑本就是目的之一,她應該更徹底執行才是。
懷中人扯著衣衫,洪煦聲驀地抓住她探向衣內的手,沙啞的聲音道︰「你現在不停手,我便不會收手了,清揚。」
單清揚聞言,深吸了口氣,輕吻了他敞開的前襟,表示接受挑戰。
傻了片刻,洪煦聲將她重新按進懷里,他的吻埋進她發間、頸間……嵊嶙峰依然風雪交加,此處別有洞天,溫暖的雲霧中春意一片。
而當單清揚發覺此行閉關並非養息修心,也非潛心練功,卻也沒偷得幾分閑……那已經是下山之後的事了。
番外(一)牽手
秋風掃開腳邊落葉,羅雲端立在城門口良久、良久。
此行又是一無所獲。
听聞南方有一冊上古傳下來的心經,可解他羅氏一門的血寒之癥,他馬不停蹄趕了去,翻山越嶺、日夜奔波,卻仍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