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清揚斜眼覷他,「事事都逃不過三爺的耳朵,若你真的听得出清揚話中情感,肯定明白我為你斟酒時有多害怕洪夫人在天之靈要怪罪我了。」
小時洪煦聲常對清揚說,雖然眼見不到來人表情,可耳朵能听見的,遠遠多于雙眼所見。一個人的動作腳步,一個人的呼吸氣息、快慢沉淺,和語氣里最細微的情緒,他不曾錯听,他善于分辨。可清揚總說他在胡扯。
洪煦聲笑意加深。「從頭至尾,我只听見你真真切切的關心。」
單清揚心一跳,隨即微慍地為自己也滿上一杯酒,仰頭而盡。看來,面對這家伙最好的方法就是什麼都不說,就讓他猜吧,猜她眼下舉杯豪飲又是怎麼樣的一番想法。
洪煦聲低低笑了,听見她又將酒加滿,他執杯與她相踫。「清揚,莫要惱我。大哥近年少在莊中;娘去後,爹變得更加沉默。然而我心里明白,爹、大哥和段叔、二哥、護容、孫諒……莊里的所有人,都待我極好。每個人都用不同的方式遷就于我、心疼我眼疾加身,可……」
見他將酒杯靠近唇邊,淺淺沾了一口,單清揚攏起柳眉。
那笑依然溫和,仿佛談論的是春日宜人風光,洪煦聲緩緩說道︰「可沒有人如你。」
她瞪著他。
「清揚,沒有人如你。」
晚風拂面,吹去酒氣,帶來一絲涼意。明明他的笑一如往常,溫潤如玉,他的聲音輕輕淡淡,顯得超月兌……但,他內心的孤寂卻如此明顯;總是收在深處,不輕易示人的感情,竟赤果果地攤在了她眼前。
單清揚啞然無語,喉間浮起一絲苦澀。
近在咫尺的阿聲,她在心中偷偷依賴的阿聲……
如何能說出教人掛心的話?
她曾棄他而去,正因明白他在莊中生活無虞,事事皆有人安排妥當,所以不會掛心;可原來,人的心是無法靠旁人安置的……
以為多年前的退婚是短痛,怎知是在他的心上挖了一角。她忘了,阿聲是關在華麗牢籠里被折翼的鳥,失去朋友,他與平常人一樣會傷心會難過;與常人不同的是,阿聲一朝失去朋友,便沒人再來補上空缺。
單清揚是他洪三爺指月復為婚的妻子,卻也是除去莊里人後,僅有的朋友。
那溫潤的笑映在眼中,單清揚掀了掀唇,聲已啞︰「阿聲,我……」
她才開口,洪煦聲立起身,側過臉朝外,道︰「何事如此慌張?」
下一刻,李護容飛身翻過矮牆,落在涼亭前,單膝跪地,道︰「主子,莊里闖了人進來,萃兒姑娘她……」看了主子身後的單小姐一眼,收了口。
「萃兒怎麼了?」面紗下的臉色一凝,單清揚立身上前,急問。
李護容詢問地望著主子,直到主子點了點頭,才道︰「方才我與丫鬟端了白粥與藥到南苑,已不見萃兒姑娘。我見窗外有人影,趕忙去追,出了南苑卻又見不著人,于是差了下人去尋,自己趕忙回閣……」
單清揚內心焦急萬分,卻已習慣不將之表現出來,只是雙手緊攥衣角。萃兒武功平平,能入莊之人多屬江湖老手,萃兒若真讓賊人擄去,該當如何是好?
「清揚,先別著急,賊人入莊多為入陵盜墓,萃兒斷不會是目標,暫不會傷她的。」清揚不語,他卻能感受她必是內心焦急,洪煦聲安撫著,轉向護容又問︰「時刻?」
「剛過子半。」正是一日分隔之時,李護容回著。
「……護容,」沉吟片刻,洪煦聲方道︰「以防萬一,你先至二哥那兒,喚了孫諒速速入陵。」
子半之時正巧是四小姐換咒之時,大約有一刻的時候身子頗虛,此事外人不會知道,連單小姐都不知。賊人入莊多為入陵盜墓,主子是為讓單小姐安心才那麼說。事實是,若為盜陵,斷不會在莊中出沒打草驚蛇才是。李護容又多看了兩人一眼,才領命退去。
「我……我得回南苑瞧瞧。」單清揚心跳不定,雖未見賊人,此刻心中不安卻像六年前血洗七重門那日。
「小心!」洪胞聲側耳一听,踏出步伐精準拉住清揚的手,扯至身後。
單清揚定楮一看,腳邊一支細短吹箭,再抬頭,黑衣人飛身入亭,直取她腰間。
洪煦聲一手護著她,與黑衣人單手過招。听著黑衣人腳下步伐,眉間攏近,探進其內臂的手一個反掌,劃破了袖子,抓過藏于里頭的吹箭,折斷丟向一邊。
單清揚模向腰間,只有短劍一柄。她惱著,真是一入莊便太過安逸,六年來隨身綁著的軟鞭也卸下了放在南苑,想著與阿聲見面用不上,怎知……
咬咬牙,她解下腰間長帶,躍至一旁池塘邊,打水將長帶沾濕;甩至身側時,扭了幾轉,長帶已成鞭。
「大膽賊人,深夜入莊意欲何為?」單清揚低喝。多年未見,只能從方才幾招推斷阿聲武功不差,卻心知他沒有太多對敵經驗,只怕應對不及來人。黑衣人既使吹箭,想來是陰招百出之輩,不願此人對阿聲下手,于是出聲引之注意。
黑衣人聞聲,果然試圖擺月兌洪煦聲,朝單清揚直攻而來。
使鞭招式多需相隔一段距離方能發揮,黑衣人卻是步步逼近,單清揚幾個甩鞭掃尾被之擋下,只有步步退。畢竟手中是沾濕的長帶而非皮鞭,重量勁道皆差上許多,來人卻似乎十分清楚她的路數,要制敵,確有難度。
只是,方才幾招是近身招式她極少使出,為何這黑衣人總能格擋開來?她的武功雖離翹楚甚遠,可在歸鴻已是小有名氣,此人個頭小,力氣也‘個大,卻十分靈活,更是熟知她鞭招走向……
一個分神,黑衣人蛇手卷過長帶,使力一扯,單清揚長帶月兌手,踉蹌向前後又被震退幾步。
黑衣人甩開長帶,朝她腰間出手。單清揚翻身躍過,掌勁落在黑衣人右肩,而那人反應極快,旋身回頭後接連而來的是幾招拳腳連擊。
「清揚!接鞭!」前一夜與段叔比試,武器架還未搬離,洪煦聲模到長鞭,朝清揚拋出。
單清揚飛身,落地時拉開了鞭。手腕一轉,猛蛇般的鞭身向黑衣人直咬而出。一招滑,一招回,黑衣人已處于劣勢。就聞黑衣人嘖了聲,奔向洪煦聲。
眼見黑衣人手指弓起,分明是鎖喉招式,武器架旁的人影卻是動也不動地,單清揚心中一抽,甩鞭而出,她吼道︰「三爺,向右!」
勁風迎面而來,洪煦聲眼也不眨。就在黑衣人的手踫到自己前一刻,他輕輕閃身,接著鞭隨風至,那黑衣人早已轉向,點跳起身,躍上武器架,抽起擺于上層的金鋼鏈。
單清揚收鞭,阿聲已來到她身前。
黑衣人反手展鏈,右手高舉,銀色長鏈順著他的背繞至左肩,尾端再由手臂一路延伸至手中。不知何時,原先扣以沉鉤的鏈尾,如今換上了爪鉤。
「入莊,所為何事?」洪煦聲單手背在身後,問著。就算是此刻,他聲音仍然偏暖。
黑衣人不語,目光落在單清揚腰間短劍。
方才過招,她就發覺此人招招探她腰間,原來真是為了此劍,如此一來……單清揚面紗下的臉色驟變,厲聲問︰「你把萃兒帶去哪兒了?」
黑衣人依舊沉默,只是手中金鋼鏈忽地拋出。
聞聲,洪煦聲單腳點地,旋身拍開。
單清揚隨即出鞭,纏住往阿聲腦後攻去的金鋼鏈尾。
黑衣人一使力,爪鉤月兌離箝制,劃風朝單清揚而去。
單清揚將鞭甩至手臂幾圈,舉臂擋鉤,然而那鉤落下瞬間,她瞠大了眼,四肢如冰凍了般定住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