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性楊花可不是出自我口,沒口德的是小李。」洪二爺又抓了把瓜子送入口,邊喊冤邊噴瓜子。「我只說她移情別戀。這可是退婚當日我和大哥兩人四只耳朵听見的,清揚親口說的,假不了。你若不信,改日問你大爺去。」
孫諒閉著眼,嘴角抽了抽,才從懷里抽出方巾一條,甩開,抹了抹噴到臉上的瓜子屑。
洪二爺看著孫諒的表情,嚼著瓜子的嘴慢了下來,沉吟一陣,道︰「孫諒,所以你昨夜不願與我同桌共食,是氣我整人整得太過了?」
「……不是,絕對不是。小人怎敢如此不知好歹?小人不愛冷食,二爺知道的。」孫諒吞吞口水,專心剝瓜子。
洪二爺盯著他的側臉許久,才意味深長地道︰「那就好。你心善積德是好事,心軟還需看對象。你是我近身的奴才,若是因一時心軟惹上了什麼麻煩事,可是會牽連到我這兒的。再者,清揚這些年來是遇了不少事,可她也絕非單純的柔弱女子。」
「……是,二爺教訓的是。」孫諒乖乖地點頭應道,剝瓜子的手停下,替兩人滿上茶。想起單小姐與萃兒姑娘腰間的短劍,心知二爺必有注意到……如此看來,確是如二爺所言,單小姐斷不是思想單純之人。「照二爺盤算,單小姐今兒也該見著三爺了,是該還了玉祗劍就送她離去嗎?」
「那得看三弟了。」洪二爺順手撈過茶杯,啜了口,噙著頗具玩味的笑。「不過三弟的性子呀……還是缺個扮黑臉的在後頭推他一把。」否則肯定還沒想清楚該放人走還是該留下人家,清揚已走得老遠。
孫諒聞言,搖搖頭,又剝起瓜子,取了瓜子仁,往二爺手邊的空碗里丟去。
「而我嘛,」笑又揚得更高了,長指埋在漸漸堆起瓜子仁堆中,沒有動作。語氣拖了良久良久,洪二爺才輕聲道︰「要扮白臉、黑臉還是花臉,我都樂意,我駕輕就熟。」
第3章(1)
「什麼?」單清揚柳眉輕挑,問著。
「三爺一早入陵辦事,入夜才歸。」洪福在花廳為兩位姑娘奉茶,恭敬回道。他是不大喜歡這喜新厭舊的單小姐的,若不是三爺有交代,他才不願跟個外人多說府里的事。「昨夜闖進幾個小賊,壞了些機關,三爺入墓修整。二爺忙了大半夜,一出陵便上城里酒樓去了。」
分明早上才見過,原以為白日還了劍,過午便離莊,怎知又出變數。單清揚眉間微擰,直覺問道︰「賊人沒傷著四小姐吧?」
洪福一听她問起四小姐,還問得如此自然、如此關心,心里頓時舒坦,長年對單小姐的不滿暫時拋到了腦後,咧嘴笑回︰「多謝單小姐關心,區區小賊傷不了四小姐的。倒是那賊人重傷,撐不了多久了。」
不自覺地多說了,轉頭見著一旁萃兒姑娘面露古怪。這祖宗傳下來的陵墓,每年引來多少盜墓人,洪家就得為多少人收屍,莫怪小泵娘看不過眼。如此殺生,是洪氏此生的詛咒,下了地府再一並還清吧。
「那就好。」單清揚放心地點點頭,「福伯,待三爺回府,就說清揚與萃兒在南苑中候著,今夜還了三爺的劍,明日便離去。」
「是,老奴會將話帶到。」洪福應了聲,又接著說道︰「三爺還交代了,單小姐與萃兒姑娘可在莊中走走,消磨時候,谷雨閣內曬了新的花茶,若乏了可入閣歇歇。請兩位務必等三爺回來一同晚膳敘舊,三爺已吩咐廚子出莊采買,今晚吃單小姐愛的酸菜白肉鍋,為昨夜賠個罪。」
說完、洪福恭敬地離去,留下她二人。
門闔上了,萃兒差點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興奮地道︰「小姐,這二爺、三爺對咱們也差太多了吧。昨兒吃了冷飯菜,我可是一夜沒睡好,差點鬧肚子疼呢,怎麼轉眼又是游莊又是花茶又是熱騰騰的酸菜白肉鍋……看來二爺對小姐還有幾分情意呢!」
「別胡說!」單清揚低斥。心中卻暗暗訝異三爺還記得自己愛吃什麼。離開奉陵府,離開岳州,她已多年沒吃過像樣的酸菜白肉鍋了,不禁有些期待。回想今晨兩人交握的手,面紗下的兩頰微微發熱起來。
「不說就不說嘛,」萃兒嘟嘟嘴,下一刻,眼里又堆滿興奮之情,「小姐,咱們上莊里繞繞吧,听說奉陵山莊有多處與當年陵墓主人所住的皇宮一般模樣,只是那皇宮華麗些,山莊樸實些,無論是皇宮還是山莊,可不是外人想見就能見到的哪!」
「但……」單清揚有些遲疑。在莊中待得越久,她就越沉迷在過往美好的回憶里,那並非好事。
「走嘛走嘛!」萃兒將尚在發愣的小姐一把拉起,出了花廳,沿著長廊逛起了偌大的奉陵山莊。
長長的鵲檐廊貫通莊中的幾個院落,有的大門深鎖,有的門戶大開。幾個下人經過,萃兒問起能否入內一探,下人皆答莊內唯有關上的門不能開,其余的地方皆可待客。
于是萃兒拉著小姐逛了幾處,到後來,小姐也說起小時在莊中發生的趣事,心情似乎不錯。山莊很大,可再怎麼有趣也有累的時候,此時兩人正巧來到谷雨閣前,想起福伯說閣內有新曬的茶,便入閣歇腳。
綁內正巧有幾名丫鬟打理,見了莊里貴客,便為兩人燒水煮茶。
涼亭里,萃兒邊吃著糕點,看著掀起面紗一角喝茶的小姐久久,說道︰「小姐,萃兒是在老爺、夫人去後才來服侍小姐的,自那時,便沒見過小姐的眉舒開幾回。一會兒為七重門之事勞累,一會兒為尋找仇人奔走,如今連送個故人之劍都得親力親為,萃兒明白小姐的苦,也猜想得到小姐是認定了
弒親的血海深仇未報,如何能獨自享樂,可……面紗遮著萃兒瞧不見的,若小姐心情好,笑一笑又何妨?」
一席話,令得單清揚微愣。
六年前仇家血洗七重門,一夕之間父母、親人,連同家中僕人全都身陷火海,只留她一人獨活。羅少爺見她身體虛弱又大受打擊,心情不定,便讓親信的丫鬟萃兒日夜照料著,當時還說,若然有手刃仇人的一日,再接她進羅家門。
成不成婚對她來說已不重要,有太多事纏擾,她已顧不得身為女兒家的終身大事。
單清揚明眸望向一手糕點、一手花茶的萃兒……心道什麼時候開始,有點傻氣、總是嘻嘻鬧鬧的丫鬟竟也能說出這般體貼人心的話了?
為此,的確值得開懷一次。
「喜歡就多吃點吧。」單清揚將糕點盒推向她,溫聲道︰「這百花糕配三爺親自種植、調配的花茶極合的。
「二爺他自小因眼疾,不願給人添麻煩,便時常一人在花園里種花。三爺說過,種花之外,余下的時候他常一人到演武台練劍,久了,自然就種得好花、練得好劍。」所以,凡
事都是同樣道理吧,日復一日做著同一件事,便能將那事做得好。
她日復一日只想著重振家門,終有一日能重現七重門的當年風光。
日復一日告訴自己定能替爹娘報仇,終有一日她必能以仇人之血祭拜雙親。
若是日復一日學著淡化心中對山莊、阿聲的依戀,終有一日她也能真正不再沉迷于往日美好。
「小姐……」萃兒沒放過小姐低垂眼中透出的無奈。小姐雙手愛憐地撫著陶杯,方才一路看著莊中事物,也都是滿滿的不舍情意。「小姐,你能告訴萃兒嗎……你若愛一個人,卻無法與他在一起,那麼該當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