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耐心欠佳的佟海欣耐性幾乎直探到底。
他剛才已經親自在等待產檢叫號時買了兩個面包給她吃;親眼見到她拿到媽媽手冊;也親眼在超音波的小熒幕上看見寶寶健康地揮舞手腳;親耳听見醫生說她可以不用每天都躺在床上,可以慢慢恢復正常生活……那他現在像跳針一樣一直問一直問、問個不停,到底是問夠了沒有?
「我不餓,也不累,你到底想說什麼、想要在哪里跟我慢慢逛跟慢慢談,可不可以一次說清楚?」顧斯朋看起來不知道在不安什麼,佟海欣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
他們兩人之間,他似乎總是比較氣定神閑的那一個,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在侷促些什麼?磨光她所有的耐性。
彼斯朋望著佟海欣,露出一個死之將至的表情,決定豁出去。
「欣欣,走吧!我們打電話叫出租車,先回我家。」荊軻刺秦王也不過這樣了。
「你家?」無聊!他家就在她家隔壁,這也要想那麼久?佟海欣幾乎想殺人了,孕婦果然都很暴躁。
「對,我家。」顧斯朋深呼吸了一口氣。「欣欣,我有些東西想給你看。」
或許,他早該給她看的,或許,如此一來,她便不會對他的愛情那麼沒有安全感。
但是……唉,欸……英雄氣短啊、英雄氣短……
他活到三十來歲了才在學表白,真有股說不出的窘。
而且,他這趟回北京,把該帶的與不該帶的通通都帶回來了,欣欣應該不會發現那些不該看見的吧?
彼斯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誠心祈禱各路神佛保佑,順便搓熱自己的左頰,希望等一下不會派上用場……
一樣的雕花圍籬,一樣的陽台造景,一樣的玄關布置,這間顧斯朋位于台灣的房子,佟海欣早就熟到不能再熟了。
「小心。」顧斯朋回身牽她的手。
喔,唯一有不一樣的,大概就是原本整齊清潔的一樓堆滿了尚未整理好的行李與紙箱,還有一些簡單的家具,約莫是顧斯朋這次從北京返回時帶回來的。
看起來,他的確是有要把重心移回台灣的打算……佟海欣不自禁又感到些許憂心。
「欣欣,來。」顧斯朋牽著佟海欣走向二樓盡頭。
二樓的長廊盡頭是哪兒,她再清楚不過了,那是顧斯朋的畫室,她當年發現佟海音畫像的地方……
佟海欣的秀眉不禁微蹙,她曾經想過她這輩子再也不要踏入這間房里。
「你到底要帶我來看什麼?」她感覺到與顧斯朋交握的那只手掌心的汗,不知道那是顧斯朋的,還是她的?為什麼他比她更緊張?
「咳!你等等就知道了。」顧斯朋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喉嚨。
「賣什麼關……」佟海欣的抗議在看見畫室門被推開的第一秒便猛然收住。
那是她。
滿牆滿地的她。
十四歲的她、十六歲的她、生氣的她、微笑的她。
柄中制服的她、高中制服的她、外出服的她、居家服的她。
佟海欣一臉詫異地望著顧斯朋。
「那個……呃……你問我說,我的畫里為什麼沒有女人,這就是答案。」顧斯朋撓了撓頭,喉嚨干澀。
佟海欣只是盯著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他說,北京沒有他想畫的女人……
「欣欣,我舍不得把畫你的作品拿出來賣。」顧斯朋忽然開口。
佟海欣偏頭望他。
「畫你,我總是覺得畫不好,偶爾有畫得好的,又不想讓別人看見……」顧斯朋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想,他對她,才是真正有著一股強烈到不行的獨佔欲,連別的男人,都不許窺見她的美麗。
第9章(2)
佟海欣站在一幅她仍穿著國中制服的畫前,瞧著上面落款的日期,那當然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她伸出手,指尖輕觸他們的從前。
「欣欣,你問我為什麼喜歡你,我真的不知道,或許剛開始是因為同情,也或許是因為我太習慣身邊有你,總之,等我回過神來,你就已經在那里,根深柢固在我心里了。」
彼斯朋牽起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中,又繼續溫柔訴說
「你說,你想要一份獨一無二的感情,希望你在某個人心中無可取代,欣欣,你在我心里便是這樣的存在。我很愛你,一直以來都愛你。從我高一,從我十六歲開始,我眼中看見的人,一直都只有你,我畫筆下的女人,一直都只是你。」
佟海欣揚眸望他,那個困擾她多年的疑惑便跳出喉嚨。
「我、你……我明明,看見你畫海音……」
「我?海音?怎麼可能?我什麼時候畫過海音?」顧斯朋一臉驚愕。是她記錯了,還是他鬼上身卻不自知?
「……就在這里。」
佟海欣憑著模糊的記憶走到那個靠牆的置物櫃前。「我忘了那天我在找什麼,然後,海音的畫就從夾頁中掉出來……」
彼斯朋看了一眼她站的位置。
那是他放不重要的、練習用的隨手亂畫作品的書櫃。這里面的東西甚至不重要到,他連搬去北京時都沒有帶走。那里面怎麼可能有佟海音的畫?
佟海欣拉動了某格抽屜,然後,那張佟海音的畫真的掉出來!
佟海欣與顧斯朋兩人同時都嚇了一跳!
彼斯朋走過去,一臉驚愕地將它拾起。
他想起來這張畫是什麼了。
「這不是我畫的。」顧斯朋將畫翻轉到背面,拿到佟海欣眼前,指了指背後幾行文字之下的署名。「你看這個。」
佟海欣定楮一望,那幾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情書,而情書下面的署名,是顧斯朋當年繪畫班一個學弟的名字。
佟海欣疑惑地看著顧斯朋。
「你還記得他嗎?他以前常跑來我家寫功課啊!你也遇過他好幾次吧?」
佟海欣點了點頭,她記得,那是個很有趣的男生。
「那笨蛋不知道怎麼搞的,某年某月在隔壁看見了海音之後驚為天人,偷窺了海音好幾次之後,越看越喜歡,某天被雷打到,就興沖沖地畫了張海音的畫像嗯,你知道的,那個年紀的美術科男生總是喜歡表現出自己很有才華然後,他一畫完就馬上沖到隔壁去告白,結果海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傷心欲絕地跑來我家跟我哭夭,還硬買了幾瓶台啤叫我陪他喝,我根本不知道他忘了把這個帶走。」
那為什麼這張畫會收在櫃子里?或許是顧斯朋已過世的爺爺女乃女乃收的?也或許是當年的管家僕人收的?總之,那是個不重要的謎。
佟海欣突然覺得自己好蠢。
她為什麼一直不敢問他呢?是因為,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听見他說,他喜歡的不是她,他心里有別人吧?她一直都喜歡他,一直……
「我以為……」算了,佟海欣收口。一場誤會,沒什麼好值得提起的。
「以為什麼?你該不會以為我喜歡海音吧?」顧斯朋大笑,爽朗的笑聲卻在看見佟海欣臉上的表情時收住,那是一個,呃,很後悔被看透的表情?
「噢……不是吧?」顧斯朋走到她別開的臉前。「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你的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十六歲的他連光是幻想小他兩歲的她都有罪惡感,小他四歲的佟海音……殺了他吧!
「我怎麼知道……」佟海欣垂眸沈默了會兒,又出聲抗議。「你總是海音、海音的問個不停,我們不管要去哪兒,你都要帶海音,連你當兵……」這實在太象是小女生對男友吃醋的口吻了,佟海欣住口,索性不說了。
她顯得有些煩躁地在畫室里踱步。
彼斯朋望著她莫名的焦慮,發傻的腦子遲了好多拍,才終于把所有的線索都串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