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駐足在一幅名為「花與動物」的畫作之前,突然發現這位畫家的畫中總是大量地取用花來當作元素,走到旁邊細看了他的生平經歷,才知道原來他不只是個畫家,也是個詩人。
他的畫好繽紛好浪漫,有絢麗的色彩、奇特的布局,與顧斯朋那種深邃沈重的畫截然不同,又好像有某種程度的相近。
說起來,顧斯朋的繪畫靈感似乎也都來自于詩詞,畫家與詩都分不開嗎?佟海欣覺得自己身陷在一條色彩的河流……
「小心!」一個青少年莽莽撞撞地從佟海欣身旁奔過,顧斯朋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讓她退離了幾步。
「喜歡嗎?看得這麼出神?」顧斯朋朝佟海欣微笑,伸手順了順她額前的發,沒有放開與她交握的那只手。
佟海欣迎視他的眼,又莫名心虛地別開,突然為了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兩頰發熱。
他這麼問她時,她腦子里想的全是他的畫……
喜歡嗎……他的畫?還是他……
她沒有喜歡。
「欣欣,來。」顧斯朋牽著她往別幅畫前走。
佟海欣低頭凝望著被他握著的那只手,花了兩秒鐘猶豫要不要放開。
他握得如此自然,倒顯得猶疑要不要放開的她慌張。
她記得,他們曾經有過一段過馬路還會牽手的時光,然後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再也不牽了。
他們之間連掌心的距離,都變得好遠……
「欣欣,你又走神了,在想什麼?累了嗎?」
唉回神的佟海欣嚇了一跳,一把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用另一只手牢牢握著,像在阻止著掌上過熱的體溫泄漏出什麼。
她最近總是管不住思緒,輕而易舉就沈入回憶的海洋,她究竟想在往事漩渦中抽絲剝繭出什麼,她也不明白。她只覺得好疲憊,心境上的。
「我不累。」佟海欣輕輕搖頭,如此回答。
「來看這個。」顧斯朋拉著她,站定在一幅畫作前。
那是「生日」畫面里是一對男女幸福得飛起來,整幅畫甜蜜濃稠到像要滴出蜜來。這次畫展的導覽手冊與入場券便是選用這幅經典畫作當封面。
「怎麼了?」佟海欣問。
「你記得櫻桃小丸子嗎?花輪家也有一幅夏卡爾,小丸子看了之後好喜歡,還特地跑去問花輪,畫家叫什麼名字。」顧斯朋朝她爽朗一笑。
「……」他特地把她拉到這幅畫前面,是為了與她聊卡通?
「哈哈哈,不記得也不要緊啦,那不重要。」顧斯朋望著佟海欣,又笑著指了指前頭的畫說道︰「欣欣,這幅畫,畫的是夏卡爾和他的未婚妻。」
「嗯。」佟海欣望了「生日」一眼,又將視線轉回至顧斯朋臉上。然後呢?
「我以前,總覺得這麼繽紛浪漫的畫很不符合我的調性,但是現在看一看,卻覺得跟我挺合拍的。」
夏卡爾的畫甜膩浪漫,畫中充滿了花束、戀人、動物,彰顯的精神總是大量的愛與美,之前身陷苦澀單戀中的他小鼻子小眼楮,實在很難領會。
但是,佟海欣現在就在他身邊,他們之間沒有相距一片海洋、沒有隔著一個男人,一切今非昔比,他開始感受到一份淡淡的、像戀人般的幸福。
雖然,佟海欣賦予這段幸福關系的名稱為伴,他卻十分珍惜。
「為什麼?」佟海欣揚高疑惑的眸望他。
「欣欣,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顧斯朋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發,又補充了一句。「我剛才在車上說的話是認真的。」
佟海欣靜睞著他,微微一愣之後依然沒有回應。
彼斯朋一點兒也不訝異于她慣常的沈默,又徑自開口說道︰「我想定居台灣的念頭是真的。欣欣,我喜歡看得見你,喜歡跟你在一起,也喜歡跟你在一起工作,欣欣,我希望我的未來有你,我可以回台灣,可以跟你的家人住在一起,也可以從現在開始跟你一起找房子,我們可以像畫里面的夏爾卡與蓓拉一樣幸福,嫁給我好不好,欣欣?」
佟海欣望著他,陷入一段很長的沈默。
她真的不懂顧斯朋在想什麼。
他說他喜歡她,要她嫁給他,還要為了她定居台灣?
為什麼?他對她的喜歡從來沒有蛛絲馬跡,為什麼他們上過床之後,他的態度就從原本一個對她若即若離的人,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寵她溺她的情人?
她知道,若是以情人的角度而言,顧斯朋的確無可挑剔。
他細心、溫柔、體貼,照顧她無微不至,更懂得調情。
但是他們並不是情人。
他心中另有所愛,並且,他為了這個所愛,狠狠地違背過他對她的承諾。
他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她早就已經習慣對他不期不待。
佟海欣別過臉,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的傷口一直汩汩淌血,從未愈合。
「欣欣,看著我。」顧斯朋將她的臉轉回來,迎視她的眼。「你到底在閃避什麼?」
她可以與他當朋友,與他當工作伙伴,與他當伴,但是有關于愛情的話題,她都避而遠之。剛開始她選擇不相信,現在她選擇不回應,她總是望著他欲言又止,又或是帶著受傷的神情別過臉,他不懂她究竟在躲什麼。
佟海欣的眼中瞬間閃過許多情緒。
她曾經想過要問顧斯朋,為什麼他曾經有好長的一段時間躲著她,總是要拉佟海音作陪?也曾想過要問顧斯朋,他畫室里那張海音的肖像圖是怎麼回事?
他喜歡海音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他卻從來沒有跟海音真正走在一起?
她心中有好多疑問,卻又害怕听見真正的答案。
她已經強迫自己忽視這件事好多年,現在要怎麼重新表達?
她好害怕,害怕心里對顧斯朋越來越多的在意,讓她又像當年那個小女孩一樣患得患失,總是故作冷靜地揩掉淚水。
她真的不想在意他,為什麼他一直步步相逼?
「……我們說好了只是伴。」佟海欣沈默了好久,最終吐出的是這句簡直要氣死顧斯朋的對白。
伴、伴,伴是被規定不能談感情嗎?但是他並沒有真的在她身上發泄禽獸般的。
他並不喜歡他們之間那種見面只為了上床的固定幽會,所以早在佟海欣開始籌備新戲,他也開始作畫時,他就不著痕跡地停止了這樣的關系。
她明明對這件事應該也有所察覺,為什麼緊要關頭時,她總是用這句話來拉開距離?
她究竟是在逼退他,還是在威脅她自己?
她疏離他,但眉宇間那份倔強神情卻象是更想放逐自己。
她的每一句對白、聲音與表情,都象是她在告訴她自己,不準愛他……
佟海欣轉身想走,顧斯朋卻搭著她肩膀扳過她身體,強迫她正視他的眼。
「欣欣,伴從頭到尾都是你說的,不是我。我自始至終都不願意只當你的伴,一開始我就說了,我喜歡你,也想要你,我從來沒後悔過你喝醉那天我抱了你。欣欣,你究竟在逃避什麼?你一直跟我劃清界線,卻又不把話說清楚,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佟海欣抿緊雙唇,不語。
彼斯朋發誓,他此時真的在她眼中看見一抹想哭的情緒。
他嘆了口氣,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里。
他懷中的人最初還想掙開他的懷抱,後來卻又不知道為了什麼放棄。
他撫著她的長發與背心,與畫中甜得像要滴出蜜來的夏卡爾無奈對望。
明明,在這段關系里一直要不到名分,頻頻表白且被拒絕的人是他,為什麼她總是表現得比他更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