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很瀟灑地一個側翻,她甩開懷中的木柴捆,拍拍沾泥的手,一個鷂子打挺,她很瀟灑地站起來,回身,笑眯眯地拱手道︰「打擾先生的雅興了,天降暴雨,只好來這里避避,還望先生不要生氣。」
講罷客氣話,她毫不客氣地,大咧咧打量向眼前的男人。
長長發絲,發色極濃,被一支黑玉長簪整齊地系于腦後,天庭飽滿,鼻梁筆挺,墨色深瞳無波無動,淡色薄唇微微抿著,下頜尖尖,斜襟的領口處,略顯弱氣的頸子修長秀氣……
她「砰」地後跳了一步。
怎麼怎麼怎麼——
「十三?」男人已經輕輕開口,無語打量過她渾身泥漬水漬的狼狽,略皺眉頭,「這樣的天氣,你不在老楊的客棧里打雜,卻跑來這百仗崖做什麼?」
「……阿壽?!」她瞠目結舌,手指顫顫指出,「你呢?這樣的天氣,你不在山莊里看護你的菜田,卻爬來這百仗崖做什麼?」
阿壽,看似文弱的酸書生,卻似乎並不是書生,住著據說是祖上留下來的青瓦大房,卻很神氣地在青瓦大房附帶的大花園子里種滿了各色蔬菜,並以此為生,幾乎每日里都會到老楊的客棧送幾簍青菜。
她今日前來的大目標,則是很神秘的、很厭惡女人的、很不樂意拋頭露面的、某一座江湖著名名山某一位大當家……的唯一的兄長大人。
……
只恨不能仰天長嘆了她!
真真是什麼什麼的天爺爺啊!
她費盡了多少心思,才打探來的消息啊,咋就這樣的不靠譜呢!
「今日是七月十五,我來此祭拜我過世的長輩。」男人還是皺眉望著她,微往後錯了兩步,讓她進亭子來,躲避越來越大的雨勢,「你呢,這種天氣,老楊會要你跑來砍柴?」
「爬斷腿地爬來這里祭拜?」她不理會他的問題,只很懷疑地瞅他,「這里可是黑山的後山。」
「黑山的後山又怎麼了?」他淡淡地道,「我樂意到哪里祭拜就到哪里祭拜。」
「是,是,誰叫你和黑山淵源很深哩!」她略不是滋味地哼一聲,大咧咧提起自己滴答水的下襟,狠勁一擰,又立刻擰眉毛吸口氣。
「你手破了。」男人淡淡道。
「我難道不知道我手破了啊?」她惱了惱,終究很忍耐地別過頭去。
常言不是說嘛,強龍不壓地頭蛇。
她雖然不是什麼強壯的龍,眼前這看著是瘦弱書生模樣的男人也不是什麼地頭的蛇,而是經常與她干活的客棧里送菜的菜農,可他畢竟與傳說中江湖中最最有勢力的黑山有關系啊,她又不是腦筋壞了,沒必要同他叫板啦!
「今日早起就是雨下不斷,你卻……」他吸鼻子,詫異道,「你好大的酒氣!」
「你好尖的鼻子。」她皺鼻子齜牙扮個鬼臉,將後腰的小葫蘆解下來,小心地拔下塞子看了看,再小心地湊近葫蘆口吸上一口,嘆息地搖著腦袋,將塞子照舊蓋好。
「酒……猴兒酒?」他皺眉,有些責備地瞪她,「這百仗崖的猴子最是凶悍,你怎麼又去偷它們酒喝?」
「嘻嘻,沒關系啦,我同它們最是交好,這酒,是它們心甘情願送我的。」將酒葫蘆托在掌心,她頗是自豪地笑兩聲,又瞪著亭子外越來越大的雨埋怨道︰「就因為今天是月半,是猴兒們放酒的日子,我才上山來的,誰知道山才爬了不到一半就下雨了。」
「那你還來?」男人看著她狼狽的樣子,不由莞爾,淡色的唇微微上翹,「為了一葫蘆酒,值得嗎?」
「這可是一兩銀子。」她拈拈掌心的小酒葫蘆,得意道,「當初若不是這小小的一葫蘆酒,老楊會收留我在他客棧打雜?」
「說來,你到留春鎮已經三年了吧?」阿壽微微一笑,轉身從自己籃子中拿出一塊布巾給她,示意她擦擦身上的雨水,「我還從沒見過你這樣活潑的小孩子。」
「我二十五啦,哪里是小孩子了?」她先將小葫蘆再拴回腰間,才接過巾子,很粗魯地抹抹臉,而後將巾子搭到腦袋上,雙手飛快地將自己的外褂子月兌下來,用力擰,一邊笑著埋怨,「我雖然長著一張女圭女圭臉,可真的不是小孩子啦,拜托你們不要整天的孩子小小孩子說個不停。」
「章媒婆還不肯為你說媒?」阿壽笑著望她,「周家的姑娘就那麼漂亮,你真那麼的稀罕她?」
她聞言,很古怪地瞅瞅自己薄布坎肩下很平坦的胸,再瞅自己雖然很細很瘦但肌肉線條卻很是漂亮的麥色手臂一眼,笑著聳聳肩,哼道︰「是啊是啊,誰叫我無田無地無房無業哩,人家姑娘看不上我,也是自然的嘛!」
「你不是每月都賣一葫蘆的猴兒酒給老楊嗎?」阿壽笑著搖頭,「每月只這,便有一兩銀子的進賬,比我每月賣菜的錢還多,留春鎮想嫁你的姑娘有的是,你何必這麼謙虛?」
「原來你都知道啊,那還裝作這麼吃驚我有猴兒酒做什麼?」她笑著將褂子再穿上,毫不遮掩自己的滿意,「三年啦,只靠賣這猴兒酒,我已經積攢了三十兩銀子啦,再過幾月,等到過年,我就能買下鎮子東頭那塊水田和房子啦!喂,阿壽,到時候,咱們兩個可就是鄰居咯,你可要多多照應小……小弟喲!」
阿壽沒有說話,只微轉身,望著越來越大的雨勢,微微一笑。
「喂,阿壽,說來我來了留春鎮三年,還沒見媒婆給你做過媒哩!」她突然想起一事,立刻打個響指,兩步蹦過去拿手肘頓一下這看似文弱斯文書生模樣的菜農,賊笑道,「你也年紀不小了吧,早該娶個老婆了吧?」
他淡笑著側身,避開她的手,沒說話。
「喂,咱們夠熟的吧,不用這麼瞞著吧?」她有些不滿,反身大咧咧靠著亭柱子,微眯著眼瞅他,「還是你也看上周家的二妹子了?」
「我一個種菜的,可養不活人家嬌滴滴的一朵花兒。」他笑,看她大咧咧的坐相,嘆似的道︰「你就沒個正經的時候嗎?就你現在這樣子,哪里像二十多歲的男人?」
「難道只有像你這樣子的整天冷冷淡淡的,才像男人的樣子?」她扮個鬼臉,很唾棄地哼一聲,「說什麼一個種菜的,一個種菜的會住著青瓦大屋,會有大花園子?」
「祖上傳下來的罷了,這你也看不慣?」阿壽挑眉望她,「我哪里整天冷冷淡淡的了?我這不是正同你聊天嗎?」
「留春鎮上的姑娘家都快被你得罪光啦,人家都是嬌滴滴的花兒喂,你見了哪一個女孩子,你不是跑得比兔子還快?真是的,若不是……」她再哼一聲,沒說下去。
「若不是什麼?」他笑著問。
「若不是你在花園子里整天的種菜,鎮子上的姑娘家早就都跑到你花園子里賴著不走啦!」她轉轉眼珠子,嘻嘻一笑,是打死不會將那句沒吐出嘴巴的話說給他的。
「你心里不是這樣想吧?」他瞪她。
「你管我心里在說什麼!」她哼,摟住肩膀,吸口氣。
「冷嗎?」
「不冷。」她皺皺鼻子,歪頭打量自己拼死拼活硬拽上來的那捆木柴,尋思能不能學學遂氏取火。
「這麼的大雨天,你上山來討猴兒酒就已是不容易了,卻又哪里拖來這麼一捆柴火?」他望著她的嘴硬,笑著搖頭。
「路上撿的行不行?」她仰腦袋,呼口氣,搓搓有些僵的胳膊,抱怨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你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