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往哪個方向看去,都是山。
只有山。數也數不盡的雪山。雙腿一軟,她癱跪在地。這一定是夢。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顫抖的,她閉上眼,再睜開,它們還是在那里。
情況一定沒有這麼糟,沒有看起來的這麼糟,她試圖說服自己,但眼前的一切,就像地獄的冬之魔境。
她仔細再看,觸目所及卻都是荒涼的景象,陡峭的山坡、垂直的峭壁、險惡的峽谷、嚴峻的高峰!
雪和山,灰黑色的石頭和峭壁,是這里僅有的一切。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絕望爬上了心頭,緊緊的抓著她。
不自覺的,淚水成串滑落。
低沉冷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我們所處的山谷,是這附近少數較低窪溫暖的谷地,要出去得等到春天,雪融之後,才有可能從谷底冰封的小路離開。但經過這幾天的風雪,那條路上,現在全都是比人還高的冰雪,妳不可能過得去,我也沒有多余的裝備帶妳下山。就算越過這座山脈,也都還是山」
她轉過頭來,茫然的瞪著他。「我听不懂。」她說。
「靠妳自己,是走不出去的。」他一臉漠然。
「我听不懂。」她再說。
「看看那些山!看看那些雪!不是天放晴了就能離開,要等到春天!」
他攤開手,沉聲要她看看眼前的一切。
突然之間,這個男人的冷靜,讓她憤怒起來。
「我听不懂!」她氣急敗壞的抓起地上的雪塊丟他,淚流滿面的吼道︰「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她一邊罵,一邊一次一次的拿雪塊丟他,哭著把氣都發泄到他身上,憤怒的嘶喊著︰「我听不懂你說什麼!我听不懂!你這可惡的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
雪塊,像散彈般飛來。
她剛開始發飆時,他吃了一驚,隨即反應過來,但他依然沒有閃那些飛來的雪塊,只是任那崩潰的女人攻擊他,然後看著她體力不支的哭倒在地。望著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開始對著雪地干嘔的小女人。罪惡感,突然上涌。這個女人只是太害怕了,他不該怪她,他早該試圖讓她明白,早該早點帶她上來看看,讓她認清現實,這樣她就不會做出傻事。
瞧,她現在理解得多清楚,絕望、憤怒和失望一起涌現在她臉上,在她濕潤的黑眸之中。
她沒有辦法回家了,至少現在不行。
如今,顯而易見的,她和他一樣清楚狀況,所以才會這樣大發雷霆。
他明明知道該如何讓她明白,但過去幾天,他根本不去想,他懶得去想和她溝通的方式。
他不希望和她有更多的交集,不想有更多的認識,不想讓自己越來越在乎。
結果,卻只是讓事情走到最糟糕的境地。
他把自己的脾氣全發在她身上,活該她會把他當成妖魔鬼怪,對他抓狂。
她是個勇敢的女人,但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再勇敢的人也會害怕,事實上,越勇敢的人,越懂得什麼叫做害怕。不覺中,他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她抬起淚濕狼狽的小臉,濕潤的雙眼泛著血絲。
「走開……」她喘著氣,倦累的伸手試圖推開他。他沒有讓她推開,她的力氣比兔子還要微弱,他伸出手,扛起了她,然後轉身,一步一r步的帶她走下山。
她趴在他肩頭上啜泣,沒有繼續哭鬧,大概也是因為沒了力氣。
在高山上,因為空氣稀薄,一般人特別容易覺得疲倦,他已經習慣了,她還沒有。
她是個倒霉的城市嬌嬌女,不懂得要保存體力,不知道該如何在這險峻嚴苛的環境里生存下去。
他知道,從方才到現在一直又吵又鬧的,她應該早就覺得口渴,她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會帶走體內的濕氣,流出來的淚與汗,也同樣會帶走她的水分,寒凍和稀薄的空氣,更是不斷奪走她的體力。
她再也沒力氣,也沒有口水發飄。
他穩穩的扛著她,一步一步的走下礫石遍布的陡峭山坡,走過雪深及膝的高山草原,走進天亮後依然黑暗的森林,走過那些不畏風雪嚴寒的灌木叢,走向自己靠著山壁建造,唯一而溫暖的家。
爐里的火焰,熾熱而旺盛。他給了口干舌燥的她,一杯溫熱的水。她迫不及待的喝著,當她麻木的手腳開始抽筋,他拉直她的手腳,拿溫熱的布替她包起來按摩。
他幫她月兌去鞋襪、外套時,她沒有反抗;他按摩她手腳時,她也沒有抗議;他叫她擦臉時,她也乖乖照做。
在哭過、鬧過之後,她累了,只能茫然的把自己放空,任他隨意擺布。
當他端來食物,叫她吃掉它時,她也只是木然的把那熱食放到嘴里,安靜的咀嚼、吞咽著。
她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那碗東西,然後疲憊的躺上床。
她不敢有任何情緒,不敢多想一點東西,害怕自己會再次想到那恐怖的風景,感覺到那無盡的絕望。
她閉上眼,告訴自己不要想,先睡覺,什麼都不要想,有什麼事,都可以等她睡起來後再說。她不要現在去想。可是熱淚,還是無預警的滑落。她緊繃著,躺在床上,緊抱著自己,不肯發出任何聲音,不肯讓自己擁有任何情緒。
不要想、不要想。
沒事的、沒事的。
雹初靜,快點睡覺!
她憤怒的在內心深處命令自己。
但,突然間,一根粗糙如老舊皮革的手指,撫過她的眼角,輕輕的,抹去她臉頰上的淚。
她吃了一驚,霍地睜開了眼。
他在眼前,站在床邊,幽黑的眼,有著同情和憐僩。
驀地,喉頭一哽。
那踫觸是如此溫柔,所有硬撐起來的堅強,都在瞬間潰不成軍,她哽咽的啜泣出聲。
「我……想回家……」
眼前的男人,被淚光模糊成一片,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傾身在她身旁躺下,將她抱進懷中。她應該要覺得害怕,他是個粗魯的陌生人,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嚎啕大哭,卻連放聲哭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埋在他胸口緊抓著他的毛衣,低聲啜泣。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哭著低喃著。
輕輕的,他拍撫著她的背,用那不知名的語言,低聲安慰著她。
「噓……噓……」
低沉嘎啞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在耳畔隆隆迥蕩著。
「別哭了……別哭……」
她停不下眼淚,只覺得難受又委屈,卻因那笨拙的溫柔、不知名的安慰言語、規律的拍撫,逐漸感到安心。
慢慢的,她放松了下來。
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和他那神秘的語言一起唱和著,將她包圍起來。
她好累,她應該要道歉,她也應該要道謝,但她累得無法清楚思考。
餅不久之後,在他的安撫下,初靜疲倦的閉上了雙眼,把意識交給黑暗,睡著了。
當她終于閉上那無法對焦的雙眼時,他忍不住檢查了一下她頸間的脈搏,擔心她是缺氧昏迷。幸好她的心跳雖微弱,但很規律,而且放慢,了下來,呼吸也變得深長,而非輕淺短促。她睡著了,不是昏迷。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再吐了出來,卻無法完全吐出心中的郁氣。
他不應該太在乎這個小女人,但在看見她那樣強忍著情緒、忍著不哭時,卻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她需要有人安慰,他則想安慰她,雖然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要如何安慰別人,但他笨拙的方式,顯然對她依然受用。
在那一秒,他原以為她會拒絕他,但她卻縮到了他懷里,像個找到安全洞窟的小動物般,哭泣著、宣泄著悲傷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