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也再不嗦,挽起袖子,出手如電,立封疾風腿部諸穴。他下手又快又狠,疼得疾風眼角一抽,旋即又要緊牙關,不聲不響。
然而,這般硬氣的做派,卻被女女圭女圭一語道破。
「老頭兒,他疼!」一直望著他的阿顏,見他眼角抽動,立刻大聲說道。
咬緊牙關不吭聲的疾風,听她這句,頓時泄了氣。立覺尷尬的他,恨不能抓過她讓她莫要多嘴。
那青年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淺淺一笑,只是那笑容似乎不懷好意。疾風心中警鈴大作,果然,下一刻,那人掏出藥瓶,將白色的粉末灑在他的傷處。
「啊!」他禁不住大吼出聲,吼得臉赤紅。
那絕非普通傷藥。當藥粉灑上去的時候,簡直像是有千萬根針,一一在他的傷口上扎,從肉里狠狠扎向骨。所謂「徹骨」,不過如此。
「哈,不是夠硬氣嗎?這樣便忍不住了?」
面對他的譏諷,疾風破口大罵︰「娘的!你這庸醫,到底是治人還是殺人?」
「怎麼?」青年眯眼笑道,「既然是有求于人,就該有求人的態度。我給你醫,你還這般挑剔,真正是不知好歹。」
疾風冷哼一聲,斜眼睨他,「老子何時求你治了?你哪只耳朵听見我求你了,啊?!你愛看不看,老子我死在哪里,也不求你這慫人!吧你屁事!」
他還沒罵完,忽被一雙軟軟小手捂住了嘴。只見阿顏噘起了嘴,狠狠瞪他,「不許罵人,不許欺負老頭兒!」
疾風伸手,拉開她掩嘴的五指,「喂,究竟是誰在欺負人啊?你沒見他下手有多狠嗎?」
阿顏露出了微微困惑的神色,歪著腦袋看他,又望望那青年,「老頭兒,你輕點,他疼。」
說著,她又蹲子,沖他的傷處輕輕地吹起氣來。一口一口,認認真真地吹氣。
那青年見阿顏的動作,頓時怔住。他挑了挑眉,似是有些驚訝。
然而,疾風沒有看見他的表情,他只是默默地望著那個忙著吹氣的傻姑娘。見她認真的動作,他有些發懵。先前握住她的手還未放開,掌心中傳來柔軟又溫暖的觸感。他不明白,這個痴呆女娃為何要這樣幫他——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幫倒忙,讓他恨不得狠狠敲敲她的笨腦袋。
自從他那個二百五的師父歸了天,已經很久沒有人再管過他的死活。行走江湖,過的便是刀口上的日子。若今日再多幾個追兵,或許他便會全身插滿刀窟窿,明兒個再給掛在城門上曝尸示眾。何時,又有誰在意過他疼不疼?
胸中氣海翻騰,喉頭又是一甜。疾風硬生生地將滿口的血腥味咽了下去,不自覺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指尖相握之處,傳來溫暖的熱度。見她那與年齡絲毫不符的童稚動作,他眉間一緊。痴兒,竟是個痴兒。
就在這段工夫,那青年已經為疾風裹好了傷口。他直起身,背起藥箱,出言喚她︰「阿顏,去睡了。」
「睡?!」疾風的聲調怪異地拔高。難不成這庸醫和這傻女同住同睡?娘的!他就說讀書的沒一個好東西,道貌岸然!
瞧他一臉憤憤、恨不得要砍人的眼神,青年笑了笑,猜出了他滿腦子的齷齪想法︰「哈,我說這位憤憤不平的賊,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推而廣之,婬者自然見婬了。哎呀,我說,這個還真符合你這一行啊。」
疾風自然明白,他被對方罵作了「婬賊」。可心中雖是氣憤,但一想到對方之言,表示是自己多心想歪,卻又覺得怒氣消去了大半。
見他不答話,青年又喚︰「阿顏,走了。」
那女女圭女圭卻搖了搖頭,面上流露出苦惱的神色,「阿顏不走。他疼,阿顏陪他。」
青年又是挑眉。這一次,疾風可沒放過他面上的驚訝之色。他在驚訝什麼?是因為這傻女不听他的話?
這個問題,疾風自然得不出結論。他只是于心中平白升起一種痛快。他伸手揉了揉阿顏的腦袋,一面給了那青年一個白眼,挑釁味兒極濃。
那青年看在眼里,只是笑笑,隨即轉而向阿顏叮囑︰「隨你高興。只是若是他不老實,你盡避沖他那條傷腿猛踹便是。那他下半輩子,怕是離不開拐棍了。」
最後一句,是沖疾風所說。
疾風冷哼,毫不客氣地回擊︰「先前還說什麼婬者見婬,只有你這獸醫的禽獸腦袋,才會對這傻女下手吧!」
誰知青年不怒反笑,「哈,沒錯,在下也的確做過獸醫。」
說著,他眼底帶笑,露骨地將疾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疾風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失言,竟將自己罵進去了,真恨不得能咬斷那條笨舌頭!
見他面紅耳赤,那青年大笑出聲,步出了廚房,只留下阿顏仍然蹲在疾風的身邊,用那雙亮晶晶的眼凝望著他,「痛不痛?」
疾風搖頭。他剛想出言,讓她安心去睡,卻听她又開了口︰「那……」女娃思考了很久,才歪著腦袋想明白一樣,「餓不餓?」
這倒的確有點。方才那一個饅頭,哪里填得飽他的肚子?面對呆呆傻傻卻又讓他窩心的她,疾風也不客氣,「餓。」
阿顏立刻跳將起來,替他將那剩下的饅頭全數端來。走到一半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奔去打開了廚房櫃子,掏出一個瓷瓶。她拿著勺子狠狠舀了兩勺,澆在饅頭上,這才又端著碗碟走到他身邊蹲下,「醬汁,好吃的!」
疾風一看,樂了。也不知那是什麼醬汁,紅稠稠的一片,的確挺像是血跡,難怪這傻女先前認錯。
原先因她把血說成蘸醬而產生的怒氣,此刻盡數化解。見她忽閃著大眼,沖他嘟囔著「很好吃」,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那極是期盼的神氣,讓疾風只覺得心中一暖。他想也不想,張嘴就是一大口咬下去——
剎那間,天崩地裂!
強烈的刺激差點讓他跳起來,整個舌頭像是火燒一般,再不像是屬于自己的。疾風直咳,連一個「水」字都說不出來,只能透過被辣出眼淚的迷蒙水霧,狠狠地瞪向對方。
這傻女,根本是專門來克他的!
第二章心有千千結(1)
雞已鳴。露珠打上院中藥草,為那綠葉平添一點晶瑩,當真是青翠欲滴。晨曦微露,映照上院角那一棵梨花樹,白色的小花綴滿枝頭,風輕揚,便洋洋灑灑飄落而下。
阿顏坐在門檻上,將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兩手托著下巴,瞪大了眼望向那雪羽飄零的梨花樹。初春的風襲在面上,帶著微微的寒意,讓她皺了皺鼻頭,禁不住「阿嚏」一聲。
頭重重一點,她一個噴嚏打出去,卻又意識到了什麼,忙伸出雙手,趕緊捂住嘴巴。可這噴嚏聲早已發出,又哪里是她追得回來的?
她懊惱地晃了晃腦袋,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望向那個睡在柴垛上的男人。她轉頭的動作又輕又緩,還有些偷偷模模的意味,倒像是偷了糖吃又怕被大人發現的孩童,賊頭賊腦地偷看著。
疾風睜開眼,正對上這一幕——那滿臉稚氣的少女,正維持著雙手捂嘴的動作,坐在門檻上轉頭望他,生怕被他發現了似的。晨曦將她有些凌亂的碎發,映成了金色,也在她的周身映出淡淡的光芒,襯出門外漫天飛舞的小小梨花。
一時之間,疾風有些發怔,尤其是當他看見,那痴痴呆呆的女女圭女圭見到他醒來之時,懊惱地握緊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腦袋,似是在抱怨自己先前打噴嚏一般。那一剎那,心底有什麼地方,似是涌出了溫暖的熱流。他不自覺地咧開嘴角,沖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