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怎麼也忘記不了,何雲跟她說過︰「古爺走的時候囑咐我們要照顧好夫人。」
她也忘不了杜岳汶找她那一陣子,古堂的弟兄們也在到處找她,找到了之後只說︰「古爺走的時候,囑咐我們要好好照顧夫人。」
她對他們,未必真心,可是他們正如葛醫生所說,當真會為了她而做出上前擋子彈的行為。
所以,她做不出來讓他們慘死在幫派混戰中的舉動。
就像她沒有辦法真正去恨顧容錦一樣——
直到此刻才恍然,她總是說,顧氏也是傷害了她的凶手,可是她始終,都不曾恨過顧容錦,因為他總是幫她,一次又一次。
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現在欠的,只是他的。
除了她這條命,她再也還不出其他什麼東西了。
她不再理會元哲,喊人進來帶了他下去,並且要人看好他,不許放他出去,元哲離開的時候看她的那一眼,她雖然心驚,可是,她別無辦法。
因為她還有更緊要的事情去做。
于是第二天她便去了青幫,見了左爺,把事情交代好之後,她只說了一句︰「求左爺多擔待著點。」
左爺點了點頭,看著她鄭重地說︰「放心吧。」
她終于松了口氣。
出了青幫的大門,她抬頭看天,發現這一天,居然又要過去了,于是她微微笑了一笑。
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可是她一點也不慌張,交代了下面的弟兄們各司其位好好守著古堂之後,她回到古艾園,泡了個澡,然後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晨光微曦的時刻,她被窗外的鳥兒吵醒,這才發現一夜無夢,當真好眠。
起床洗漱之後,換了身青色旗袍,料子上浮著大朵牡丹,她對著鏡子看了看,略略揚了下唇。只是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候,那玫瑰花籃居然還是一日接一日地送了過來,她看著那花,突然有些悲哀。這是誰送的,她一直都沒有弄清楚,不過今後,大概也不必弄清楚了,她不必再收,這人也不必再送了。
彼容錦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客廳里專心等他。
他的臉色依舊不好看,俊美的眉眼壓抑著,感覺比往日似乎憔悴了一些。他開口說話,嗓音居然是沙啞的,他問她︰「你的決定呢?」
她卻對他嫣然一笑,問他︰「顧少,你的槍呢?帶來了吧?」
彼容錦從腰間取出了他的槍,看著她,于是她便走近了他,笑笑地舉高他的手,將那槍口,對準她自己,她看著他的眼楮,一字一句說得清楚︰「顧少,這就是我給你的答復。」
如果真的要一個交代的話,她的命,是最好的交代。
她欠他的人情,就拿命來還。
迸堂欠顧氏的,也用她的命來還。
彼煙煙的死,是因為元哲的關系,她既然不能看著元哲死,那麼就選擇自己死好了。
所以,她自認為,這是最好的交代。
于是,她對著顧容錦再次微微笑了一笑,「動手吧,我欠你的,也只能這一次還清了。」
可是顧容錦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抖。她有些詫異,抬眸去看顧容錦。
他的眼楮里,居然全是哀傷。
他看著她,輕聲說︰「喜歡玫瑰嗎?」
她看著他的眼楮,怔怔地點頭,「很喜歡……」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問她,可是這一次,電光火石一般,她全然明白。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想笑,可是又覺得很想哭。
「我還記得,那一年上海商會的派對上,我遇到你。」他苦澀地揚了揚唇角。
「謝謝。」她終于微微一笑。
「對不起。」他垂眸,看著手中的槍,隨即扣動了扳機。
「不要啊——」元哲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可是來不及了,因為槍聲,已經響了……
尾聲
她站在船頭上,風吹過來,撩過她鬢邊的發,在耳邊不停地飄來蕩去。遠遠看過去,天空被夕陽染得濃墨重彩,無數顏色交相疊映,看起來煞是熱鬧,而船上的汽笛聲已經響過了兩遍。
是的,她還活著,她沒有死。
其實誰都知道,若不是顧容錦那天故意放水,子彈偏離她心髒半寸,她怎麼會還活著?不過後來因為青幫介入了這件事,顧氏終于不再追究。
但是代價,便是古堂一半的地盤劃歸顧氏,另一半,算是她求人的代價,歸了青幫。
如今她總算是無事一身輕了。
餅往的一切,她不想再問,也沒有力氣再問,只不過偶爾會想,若是顧煙煙知道她的死,只換取了古堂一半的地盤便不再追究,她會不會死了也覺得不開心?
不過那和她已經沒有關系了,她只想走,離開這個大上海,離開燈紅酒綠十丈綺蘼的大上海。
迸堂大部分弟兄都跟了青幫的左爺,左爺待人一向周到,她倒是不擔心的。
至于元哲,顧容錦並沒有殺他,後來他便不知所蹤。
而保羅,已經早她一步離開上海回到美國。
整個古艾園,只剩下她和何雲,但是她剛才上船後,便讓何雲去找左爺,何雲待她一向忠心,想來左爺也不會虧待他。
事情便是這樣了。
原本便在黑幫的,依然混在黑幫。
原本不屬于黑幫的,也各自走開。
她依舊站在那船頭,看著那不停東流的江水,仿佛淘盡了世間事般,一刻不停地,繼續東流而去。
一個月前的事情,閉上眼楮,依舊清晰可見。
她仿佛還能看到那個人俊美的眉眼中蘊含的哀傷。
她還記得他問她︰「喜歡玫瑰嗎?」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上海商會的派對上,他的模樣斯文俊美,伸手遞給她一杯水果酒,手指的骨節優美,指甲剪得干干淨淨。
她記得他說過︰「若是有事,我會幫你的。」
……
以前不覺得,但是現在卻覺得甜,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正如她認定的那樣,原本便在黑幫的,依然混在黑幫,原本不屬于黑幫的,也各自走開。
事實就是,他有顧氏,他必須待在顧氏。
微微閉一下眼楮,她淡淡一笑。
突然有人拉了拉她的手指,她看過去,卻是一個幾歲大的小女孩,看著她笑。
她也笑了一笑,「小妹妹,什麼事?」
「阿姨,喜歡玫瑰花嗎?」小女孩露出甜甜的微笑看著她。
她一怔,目光四下里急切張望,可是一無所獲。
于是她矮身半蹲在那小女孩面前,「喜歡。」
「送你。」小女孩伸手,她看去,卻是紙折的玫瑰。
她笑了笑,「謝謝。」
伸手接過那玫瑰,小女孩便笑嘻嘻地跑開了。
她還記得那首歌的旋律。
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艷麗,春夏開在枝頭上。玫瑰玫瑰我愛你。
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濃,春夏開在荊棘里,玫瑰玫瑰我愛你。
拿著那玫瑰,她站在那甲板邊沿,腳下江水滔滔,不停奔流。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淡然一笑,手一松,那紙玫瑰便飄然而下,落入江水之中。
放得開,放不開,只是一念之中。
可是為何,此刻耳邊卻突然傳來這樣熟悉的聲音?
那人分明在說︰「喜歡玫瑰嗎?」
她驚愕莫名,未及回身,卻已經含淚笑著答他︰「喜歡。」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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