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好說。」
緊張嗎?
似乎直到此刻才知道剛才自己那根弦繃得有多緊。
杜岳汶朝她走近了兩步,仔仔細細看著她,最後不無失望地說︰「你當真只是韓香若?」
「我確定。」她點頭,對他有些歉然地開口︰「我很抱歉。」
「真是太像了……」杜岳汶大為失望,「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長的那麼相似?你真的確定嗎?」
「我真的確定。」她對他笑了一笑,這次的笑意里帶了些融融的暖意,就像之前的「杜千夕」所給予他的微笑,只是心里,卻為了他這句話而奇怪地打了個突。
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長得那麼相似——
心里仿佛突然掠過了什麼讓她平時很在意的問題,可是這思緒太快,她根本抓不住,于是,也就只有算了。
杜岳汶依舊長吁短嘆,痴痴地看著她的樣子。
她只是笑,但是卻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一次,是她贏了。
後來便跟杜岳汶談了許多,將他之前想說給女兒听的話,她全部都听走了,又談到了之前憤怒下的那一槍,她只笑說︰「皮外傷而已,休息這兩天,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杜岳汶卻覺得抱歉,她便趁機說︰「既然如此,杜老板的生意,何不跟我們古堂談談?」
杜岳汶驚訝地看著她,最後卻又笑了,「哎,你若果真是我女兒,只怕我頭疼也疼死了,我可不願意我的女兒在道上混。」
她微微苦笑,「就是這麼說的。」
「看來你也有很多的故事?」杜岳汶朝她看了過去。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當年我不小心認識了古爺,當我爹欠了賭債後,我唯一想到可以幫忙的只有他,于是便陰差陽錯地嫁了給他,」她抬眸對他一笑,「看,也不過如此簡單。」
杜岳汶卻嘆了口氣,輕聲說︰「說的這麼簡單,其實……很苦吧?」
被杜岳汶這麼充滿憐惜地一說,她差點當場落淚,于是轉過臉去,朝遠處水面看去,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都過去很多年了。」
是的,都過去很多年了,一切都已經不會再回頭,就像八年前的月亮,無論如今的月亮哪一天與那一天的再相似,都不會是那一天的月亮了。
只是她為何仍還是要覺得難過?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就好了,」她囈語般開口,「或者是曾經死去的人其實沒有死去……」
「是你印象里最深刻的人嗎?」杜岳汶問她。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杜岳汶的目光朝遠處看去,江面上波光粼粼,他突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八年前,你印象中最深刻的那個人死去了,所以你將這一切都記得這樣牢靠分明,將他也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如果他還活著,即便他還活著,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喜歡你八年後的這個樣子嗎?那樣的話,他活著和死去,在你心里有什麼區別嗎?你記得的,永遠是喜歡著的那一個他。」
她半晌無語,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說︰「你說得沒錯。」
「當然,」杜岳汶的臉上掠過一絲苦澀,「因為那就是我到了香港後遲遲不敢再回到上海的原因。」
她頓時悵然無比。
後來與杜岳汶又談了很多,可是她記得最清楚的,卻還是那一句——
即便他還活著,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喜歡你八年後的這個樣子嗎?那樣的話,他活著和死去,在你心里有什麼區別嗎?
她當時沒有說,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她才想到要說,當然有分別。
如果元哲還活著,只要元哲還活著,那麼她對他的愛,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她完全可以放棄。
只要他還活著。
坐在車子里,她想得出神,何雲一直抿著嘴,配合地靜悄無聲。直到車子快到古艾園的時候,她自己發現一抹熟悉的人影,才連忙喊停了車子。她下了車便去了那人身旁,伸手在她肩上一探,「煙煙,終于遇到你!」
彼煙煙回頭,她頓時有些吃驚,幾天不見,怎麼瘦成這樣?
「怎麼了?」她柔聲開口。
「韓姐姐……」顧煙煙猶豫地看著她。
「你來找我嗎?」她問她。
彼煙煙點了點頭,于是她一拉顧煙煙的手,「跟我上車。」
坐進了車子內,她才又問︰「怎麼了?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
彼煙煙的臉色看起來似乎要哭了,只低聲說︰「我大哥……大哥他……」
彼容錦?
「他怎麼了?」她的臉色不自覺地嚴肅起來。
「大哥傷到了手,那些醫生說大哥的右手算是廢了!」顧煙煙說完這句話,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我好怕,大哥現在誰都不理,整天沉著臉,還亂發脾氣!」
她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居然听不清楚顧煙煙在說什麼了,心中仿佛有什麼在「突突」亂跳似的,隔了半晌,突然對自己剛才的反應嘲弄地彎唇,她是怎麼了?
彼容錦便是這次是為她,那也是他自願的不是嗎?她怎麼會這麼大反應?
「煙煙,你確定醫生說他的手,不能用了?」想是那樣想著,可是她卻還是下意識地問出了口。
彼煙煙頻頻點頭,眼楮里猶含著淚。
她的心略一沉,又問︰「是上次……」
彼煙煙再次點頭,然後又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韓姐姐,我該怎麼辦?二姐現在在家里正鬧著要帶人去找竹幫的麻煩,媽媽只知道哭和照顧大哥,只有我什麼都不會做,我該做什麼?」
她下意識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拍,「不要哭了,只要不惹麻煩,對他們就是最大的幫助了是不是?」
彼煙煙點了點頭,她左思右想了一會兒,又問他︰「你大哥現在……怎麼樣?」
「脾氣很暴躁,已經趕走了好幾個醫生了,藥也吃得斷斷續續……」她說著說著又含了眼淚,「我好怕大哥出事,大哥一直都是特別驕傲的人,現在他的右手出了事,他該怎麼辦?」
她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這真是老天開的一個更大更荒謬的玩笑了,居然讓顧容錦為了她而廢了一只手——
這人情,根本就是利滾利,再也還不清了。
彼容錦八年前一夜之間挺身而出,站在這上海灘接受所有人的挑戰,他的能耐,誰不清楚,可是現在讓他失去了一只手,還不知道有什麼亂子在等著顧氏呢……
都是因為她的關系。
她怔然良久,可是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正好車子也駛入了古艾園,她拉著顧煙煙下車走進了洋房內,客廳里此時正坐著一個人,看到她回來便站起身來,「夫人。」
彼煙煙卻已經直直撲入了那人的懷抱,帶著淚委屈道︰「許大哥!」
她嘆了口氣,忍不住伸手抵在漲痛的太陽穴處揉了一揉。
彼容錦如今變成這樣,她該做什麼才算是盡了一份義?
第14章(1)
其實想一想,若是顧容錦不曾「幫」過她,她斷不會感到為難,雖然他的「幫」,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可是他總是做過,也正是為此,她現在才要左右為難。
那天顧煙煙眼淚汪汪地等著她想出法子來,可是她又能做什麼?難道要上門謝罪?那是斷然沒有道理的,她當時可跟他說過要他不要去。
他的動機真是讓人難以琢磨……
此時正是早間,剛剛吃過飯,她在客廳里坐得無聊,便忍不住又想到顧容錦身上來。下人劉媽突然走來,在她面前一站,「夫人……」
「怎麼了?」她問。
劉媽這才出去抱了東西進來,居然又是好大一只花籃,里頭放的全是深紅玫瑰,那花一枝枝一簇簇全部都擠在一起,散發著濃郁而香甜的氣息,只怕有一百朵兩百朵,碧的梗子綠的葉紅的芯,將一只藤編的籃子盛得密不透風,「又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