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她怎麼回答?
她的眼楮睜得好大,一顆心緊張得不停怦怦跳。
他是古千城……
是「那個」古千城哎……
「怎麼了?剛才你不是還和我好好說話,怎麼一听到我名字,就成這樣的表情了?」古千城突然皺起了眉。
也就是因為他這一皺眉,她終于反應過來。
面前這個人,據說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匪種啊……
「我……我……」她有點結結巴巴,「我只是沒想到……」
迸千城見她說話,眉頭漸漸舒展開去,這才再次含笑,「好了,上車吧。」
她堅持拒絕︰「真的不用了,古……古老板,你有事的話,就去忙吧,我自己可以回家的。」
「怎麼?不給我面子?」他似笑非笑地挑眉看她。
「不是,不是不給你面子……」她緊張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既然那樣,就上車吧。」說著話,他已經帶著她走到了自己那輛白色雪鐵龍面前,並幫她打開了車門。
她只好身不由己地帶著一絲不甘和害怕上了車。
很久以前元哲就說過她有一點不好,就是說不出來拒絕的話,別人要她怎樣就怎樣,跟個提線女圭女圭似的,也不管別人對她是好意還是惡意。
「那不就是說我傻?」她當時頗不服氣。
「是啊,有點傻,」元哲似乎很苦惱地揉了揉下巴,「沒辦法,我也只好看牢一點罷了。」
她忍不住偷偷笑了,元哲看她笑,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過如今來看,她果然是有點傻的。
別人讓她來送東西,她也不管不問,居然真的跑來送了。
別人要送她回家,她就那樣跟人乖乖地上了車,幾乎連一點反抗都沒有,簡直傻到家了。就算眼前這人把她賣了,她也只能瞪著眼看著吧?
想到這里,她心里那一絲不甘就更加強烈了,身下明明是寬大的軟皮椅子,柔軟又舒服,可是她卻有點坐立不安的感覺。
「怎麼了?」坐在她旁邊的古千城出聲詢問。
「沒事。」她連忙坐直了身子,但是一顆心卻還是緊張地亂跳。
「你害怕我?」古千城淡淡地揚起了唇。
她沒做聲。
「難道我長得很可怕嗎?」古千城卻突然笑了。
她悄悄朝他看去,車窗外有一瞬而過的燈光,恰好映出他眼角上因為微笑而泛起的皺紋,溫和地舒展著,根本和那些「道上」的人物聯系不起來。
雖然不曾真正接觸過那樣的人,但是一說到混幫派的,卻總是不免想到那些流里流氣、出口成髒、滿臉橫肉的人,但是這個古千城,卻和「傳說」中的那個「古千城」一點兒也不像……
「其實……你根本不像是別人說的那個……」不知不覺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居然笨到家地說出了這樣的話,只好懊惱地低頭咬著唇。
迸千城大笑起來,「不得不說,這句話讓我特別喜歡。」
她悶頭不吭聲。
迸千城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似的,一徑笑著開口︰「韓小姐,你不用緊張,我能怎麼著你嗎?何況你還幫了霍老板的忙,放心吧,我送你回家後,就沒事了。」
不知道是被他這話安慰了,還是他說話和對她的舉止一直都十分有禮,總之她的戒備心終于在此時慢慢地松懈了下來,「古老板……謝謝你送我回家。」
「不客氣。」他微微側過臉去,「對了,你的琴等下記得一並帶著,免得落在我這里了,不過,這張琴是你自己拿來用的?」
他笑著問她。
韓香若點了點頭,「是的。」
「真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會彈這種琴,」他似乎有點遺憾,「可惜不能听你親自彈一支曲子。」
她尷尬地只笑了笑,沒有做聲。
迸千城過了片刻又問她︰「家里是做什麼的?」
「我爹是做琴的,不過現在這世道,」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也知道,沒什麼生意。」
「哦。」他隨口應了一聲,有些沉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車子在街道上飛快駛過,見他不說話,她轉過臉去朝車窗外看,眼看車子差不多快靠近自家住的地方,連忙開口︰「古老板,我家就要到了,停車吧。」
「送你到門口好了。」古千城這才回過神來。
「不用了,」她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我爹看到了會擔心的,而且弄堂里狹窄,車子也進不去。」
「既然那樣,就送到這里好了。」古千城倒沒堅持,叫司機停下了車子,隨即親手把她的琴交給她,「韓小姐,這次小心了。」
「謝謝你,古老板。」她朝身後張望了一下,因為再走不遠,就是弄堂口了,她可不想有什麼三姑六婆看到她和古千城後,一驚一乍的到處亂傳奇怪的流言。
迸千城點了點頭,隔了車窗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後會有期。」
是後會無期才對吧?
她心里這樣想著,卻沒膽子說出來,只好隨便笑了一下搪塞過去,抱緊了琴趕緊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車子發動後離開的聲音,她沒有回頭,一直朝前走去。
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應該再也不會遇到那種人了吧?
迸千城這種人與她,簡直相隔了千萬里的距離,完全是八桿子打不著的關系,今天的事情,完全不過是偶然罷了。
希望這樣的偶然,也就不過這麼一次罷了。
這樣想著,心里才慢慢放下心來,下意識抬頭朝天上看看,一輪小小眉毛似的月亮斜斜掛在天邊,弄堂里沒有燈,黑咕隆咚的,她一腳深一腳淺地朝里走,終于回到了家。
房間里掌著燈,她伸手敲了下門,立即就有人過來開了門。
「爹。」她進門喊了一聲,覺得房間里燈雖然暗,到底比外面黑燈瞎火的地方好,到這個時候,才終于完全覺得自己輕松了下來。
「今天怎麼這麼晚?元哲急得不得了,到處找你。」爹一邊朝回走準備繼續修理他正在打理的那個琴胚,一邊跟她說話。
「元哲哥不在嗎?」她有些吃驚。
「可不是,你也真是的,跑哪里去了?」爹出聲埋怨。
「隨便走走……」她有點心虛,怕爹看出來自己的異樣,只好忙忙地朝廚房里走,「我趕緊做飯,等下元哲哥回來了,咱們就可以吃飯了。」
爹就沒有再做聲。
她在廚房里待了半天,等到覺得臉上那種因為心虛而浮現出來的熱辣褪了下去,這才開始做飯。
火光在鍋底下跳動,熱切地舌忝著黑色的鍋底,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有些恍惚,仿佛集中不了精神。
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嗎?
其實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覺得下午這一會兒工夫,倒仿佛經歷了一生似的,又緊張,又刺激,心髒有些承受不了,總在霍霍地跳著,仿佛扯著了哪根線,一跳,就拉扯得緊緊的,讓人渾身不舒服。
但是好歹就算是一生,這一晚上也算過去了,如今她回到家里,能夠跟爹和元哲一起吃晚飯——
想到這里,她又笑了起來。
廚房里的燈光帶著朦朧的昏黃暗影,懸在她的頭頂上方,被不知道是從哪里透來的風,刮得一晃一蕩的,影子就跟著在牆壁上亂晃。
擇菜的時候丟了菜根和被蟲吃掉的污濁菜葉在地上,她把擇好的菜放到水盆里清洗,又隨手拿了掃帚,把地上的菜葉什麼的東西攏了一攏,掃進撮簸里。
從壇子里取了腌好的小菜,找碗盛了,放了點香油拌了一拌,聞起來噴噴香。
正忙著,外頭傳來動靜,她探頭出去,正好對上元哲的臉。
「你回來了?」
這句話同時出自他們兩個人之口,說完之後,兩個人頓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