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看看花籃,再看看沉默的波莉姊。
波莉姊沒有新嫁娘的喜悅,她原本就不多話,但工作總是能夠讓她很開心,越忙就越起勁,是個標準的工作狂,但最近不太對勁,連忙碌都不能讓波莉姊打起精神。
「波莉姊……」
得男抬起頭來。「有事嗎?」
「黃太太在問,你什麼時候要下彰化?他們要請你吃飯。」
「吃飯?」
「對啊,你要訂婚了,工廠的人都替你感到高興,所以想請你吃飯。」
得男愣了愣。「喔,我知道了,我會安排。」
「那我先去忙嘍?」
「嗯。」
「波莉姊要當新娘子了,要開心一點喔。」這是小西的心里話。
她淺笑,沒有回答。
小西離開後,得男輕輕嘆了口氣。
那天離開學長家之後,婚訊在隔天上了新聞!
但學長不見了。
她能理解,畢竟要嫁給張家祥已是勢在必行的事,就算學長再怎麼氣憤或不諒解,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小西說要當新娘子的人要開心一點,她想笑、想開心,卻發現自己連笑的能力都失去了。
陽光不見,她的生命像陷入黑暗的低潮,再也沒有任何值得她開心的事情。
「姊。」
得男抬頭。「希望,你怎麼會來?」
希望拿高手中的保溫鍋。「送飯來給你吃啊!」
「中午了?」
得男環顧四周,難怪感覺客人變多了,午休時間,附近公司的職員都會過來逛逛。
希望漾著明朗的笑。「是啊,都中午了,小西說你發了一個早上的呆,怎麼了?是在想什麼驚動世人的完美內衣嗎?」
得男搖頭。「沒什麼。」
希望拉了把椅子在姊姊面前坐了下來。
「Corner」的小角落隔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放著不大的桌椅,讓得男來「Corner」坐鎮時,能有個地方辦公想事情。
「我以為你今天會在家。」
獨自一人在家,她更覺得寂寞,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從前她不怕孤獨,但因為他的出現,帶給她熱鬧精彩的日子後,她開始害怕孤獨……況且,她的屋子里到處充斥著和他的回憶,她不想留在家里。「這兩天店里比較忙,所以我來幫忙。」
「對啊,小西說你們業績夸張到一個離譜!」
希望打開保溫鍋,濃郁的山藥香菇雞湯的香味立刻漫開。「哇,好香好香,真羨慕姊姊,吃再多媽媽煮的補品也不會胖,哪像我又胖了兩公斤,值勤時,追起犯人來感覺特別喘,我們隊上的人都叫我‘胖子望’,你听听,這是人話嗎?」
希望一點也不胖,她只是想說些事逗姊姊開心,她耍寶時最捧場的就是姊姊,隨便說個兩句,都能讓姊姊笑得花枝亂顫,但姊姊現在的心太苦了,放了太多的事、太多的憂愁。
希望好煩躁,她想幫忙,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使不上力。
她硬擠出笑容,幫姊姊盛湯。「對了,媽媽說,你要多補充膠質,當個最漂亮的新娘,這湯里頭還放了有豐富膠質的海參喔,媽媽慢火炖了一個上午才讓我拿過來的,甚至還警告我一口都不能偷吃,這可是姊姊專用的呢——」
希望震驚地望著姊姊臉頰上的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卻震懾了她。淚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湯里,希望放下碗,握住姊姊的手!
「姊?」
得男拭去臉頰上的淚水,硬扯開笑。「沒事,我沒事。」她頓了下,拿起湯碗。「喝湯吧,媽說的沒錯,我要當個最漂亮的新娘。」
鈴——
姚家的電鈴響起。
「誰啊?」姚母前去開門。
一打開門,她當場愣住。
得男的學長?
「袁……袁先生?」除去上一回的狼狽,他今天的模樣很正式,西裝筆挺,頭發梳理整齊,胡子也刮得干干淨淨,但眼神中的落寞掩藏不住。
「伯母。」
「有事嗎?」
「我來提親。」
姚母瞪大了眼,目瞪口呆,正在花園整理花圃的姚父反而比較鎮定。
姚父起身。他向來話少,但旁觀者更能看清許多事情。
「進來再說吧。」
三人走進客廳,姚母端茶來,她可以感覺到女兒的學長身上散發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
姚父看著他,輕嘆了口氣。「你知道得男下個星期就要訂婚了嗎?」
「我知道。」袁學澤很平靜。
「那你怎麼會來我們家提親?」相較之下,姚母的反應是三個人當中最激動的。
「抱歉,我來晚了,還晚了好多年。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到我離開台灣,要去美國留學之前,我會先過來向伯父、伯母請求,希望你們可以把得男嫁給我,只是這錯過就是好幾年,我很抱歉,當中還造成了伯母的誤會。」
袁學澤起身,恭敬地鞠了個躬。「在此,我請求伯父、伯母給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讓我表現我的真心,並相信我,我絕對能夠給得男一輩子的幸福。」
姚母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的表情充滿了真誠。
那天得男失蹤,他來家里找人時,慌張失措的模樣像是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寶物似的,讓她印象深刻。
其實,得男一向都很安靜、很壓抑,她知道是自己嚴格的教養方式,導致女兒的個性變得如此,剛開始她也會檢討,自省自己是不是對得男太嚴格了,但久而久之,嚴格管教之下的得男的確帶回無數個第一,于是她不再檢討自己的教育方式,認為這樣是適合得男的。直到後來,這個學長出現了,她在女兒臉上看到了笑容,原來女兒的笑容是這麼地美、這麼地甜,她才驚覺自己有多久沒看到女兒這麼笑過……
也是因為這樣,她沒再阻止得男和學長太過親近,畢竟女兒的個性變得開朗,做母親的當然也開心。
只不過,來年六月畢業後,她听信傳言,又忍受不了親戚間冷嘲熱諷的壓力,所以把所有的憤怒發泄在得男身上,甚至完全失去理智地將女兒趕出家門……
她記得那晚下著大雨,得男穿著單薄的衣物,站在門口,流著淚,遲遲不願離開,等待母親的原諒。現在回想起來,她當時是著了魔嗎?竟然氣到完全不顧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子,也不準任何人插手管這件事!
第二天早上,得男不見了,僅是順著母親的怒火,孤苦落寞地離開家里,母女冷戰了好多年,一直到今天。
「你愛她嗎?」
「很愛。」
姚母在他的眼里看到薄薄的霧氣。她接著說︰「這是之前談好的婚約,哪是說取消就能取消的?張家那邊我們該怎麼去說?」
袁學澤在打算來提親之前,早已想好了所有的事,只要得到得男父母的同意,他便努力游說自己的長輩接納得男,和張家取消婚約而造成的後果,他也一肩承擔接受,哪怕是不再受到袁家的保護而失去所有,他也在所不惜。他有自信、有能力照顧心愛的女人,只要能和得男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是快樂的天堂。
「張家的事,請放心,我會負起全部的責任。」
姚母不知道他能負什麼責,但仍然被他的氣勢給懾服了。
事情發展至此,得男的未來,掌握在母親的一句話。
當天晚上,得男就從父親口中得知袁學澤下午來家里提親的事。她立刻開車火速趕回家。
「爸,媽呢?」
姚父一臉輕松,嘴角掛著笑意,這是自從長女離家之後難得的好心情。
「她喔,正在廚房忙著呢,我剛剛和她說你要回來,你媽就把我罵了一頓,說我太晚告訴她,罵完後,又急忙要我騎車載她去黃昏市場買菜。真奇怪,只是女兒要回家吃飯而已,干麼搞得像大廟殺豬公拜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