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如此,賊人劫她,似深怕一個沒留神,她就會乘機溜走,因此將她綁縛得極為仔細,差不多只除了那顆腦袋瓜,能綁的都給綁上了。
「姓穆的你喊啥兒勁?!不準你喊!再喊,老子……老子割你舌頭!」被珍二喚作「莽叔」的壯漢氣急敗壞忙著踢開腿肚上的繩網。
終于,莽叔重獲自由。
同一時候,珍二亦徒手迅捷地扯斷秋娘周身捆繩。
繩子「啪啦、啪啦——」應聲而斷,手甫能動,秋娘自個兒扒掉嘴上的布條,吐出碎布,一向風情萬種的艷眸瞠得圓大,兩丸墨瞳著了火似,她沒瞧珍二一眼,亦沒搭理趕來相救的穆容華,卻是死死鎖準那廝賊漢。
秋娘氣勢非凡,撐起嬌身便狠狠殺將過去,繡拳如雨,裙里腿連踢帶踹,打得莽叔再次坐倒,哀哀大叫——
「你這女人……哇啊!吧什麼干什麼?!謀殺親夫啊!」
「什麼親夫?!我杜麗秋哪兒來的親夫!王八蛋!標兒子養的龜兒子!還曉得回來?走都走了,還回來干什麼?!混蛋!混蛋!」
「老子要真混蛋,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你、你……紅杏出牆,勾搭穆家小白臉,老子才晾你個一年半載,你就不安分,你說你噢——嘶嘶——噢……」抽氣又抽氣,在場,所有瞧見賊漢胯下挨踹的老少漢子們,沒有人不陪著一塊抽氣冷顫,那個疼啊……
穆容華極少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眼前局勢倒令他目瞪口呆好一會兒。
真氣得一條命快絕了,誰都瞧得出,杜麗秋那頓狂槌狠踹,的確使上瘋勁,賊漢明明能躲,卻任由拳頭和腳勁往頭上、身上招呼,被踢中命根,蜷在地上痛不欲生,也只會咬牙狠槌青石地,不曾反擊。
「羅大莽,你沒良心!」杜麗秋泣嚷,轉身就跑。
「等等啊……秋、秋娘——」羅大莽粗喘,表情痛苦,想爬起去追,一肩已被珍二按下。
珍二拍拍他的肩頭,搖首嘆氣……
「莽叔,嬸子不跟咱們去,咱們從長再議,你這樣蠻干自然不成,要嘛就得想個萬全之策,劫她個神不知、鬼不覺。」
他這話閑聊般說得不遮不掩,穆容華听得剌耳,不禁淡哼了聲。
那哼聲哼得珍二回首,穆容華不閃不避,神色寡淡,四目對峙間,珍二忽又露齒笑開——「人說寧拆十座廟,莫破一門婚,咱叔在外地掙了錢,回鄉尋妻,要給嬸子過上好日子,穆大少跟著摻和啥兒勁?」
「秋娘未認這門親,別胡亂攀纏。」穆容華徐慢道,眼神左右微瞟,示意眾人收攏圍勢。
珍二嘿笑一聲。「我說你這人實在沒情趣,打是情、罵是愛呀,人家夫妻間的小打小鬧你也管,管得未免太寬。」
穆容華靜了靜,似意會出什麼,直視對方深且亮的長目,雅唇終露淺笑……
「劫人便是劫人,閣下欲把事情扣在夫妻吵嘴上頭,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怕是不能夠,穆某就是要替知己好友出頭,這官司非告不可。」
此話一出,一錘定音。
穆府家丁、護院和衙役們紛紛擁上,有刀有棍,又是鐵鏈又是大鎖,羅大莽身手再好,一時也難月兌身,更何況他現下仿佛三魂少七魄,很憂郁地癱坐在地,根本沒想抵抗。
珍二淡淡眯起雙目,愛笑的嘴角隱有一抹緊繃。
穆容華頷首作禮,從容旋身,禮是虛勢,從容倒是真格,家丁將他的愛駒牽至,他拍拍墨龍頸側正要上馬,身後男人出聲喚住他。
「適才穆大少說要作個東道,請我吃酒,我似乎還沒給話。」
側顏去瞧,那高大男人雙臂再次盤在寬厚胸前,笑笑的表情流里流氣,吊兒郎當。穆容華似有若無蹙了蹙眉,听他又道……
「我瞧這個東道主,不如交給我當吧?好歹這永寧地面,咱們家還能吃開。看是要興來客棧的紅燒獅子頭、富玉春的醬鴨肘子、老長紅的清炖全羊鍋,抑或是窩窩酒的醉仙燒、不過五,福祿壽堂的甜碗釀、蜜茶果,任君吃喝盡興,如何?」
不是外來客!
他說的全是永寧城內知名的店家,還把各家的招牌菜和名酒給點將出來。
但令穆容華氣息陡凜的是……他所提的每一家店,或多或少都有太川行游家的入股。
珍爺,你還跟姓穆的同一條道了?!
那束手就擒的壯漢稱他……珍爺。
而這永寧城內,絕不會與姓穆的同一條道的,不是那家,還能是哪家?
太川行。游氏兄弟。岩秀石珍。
听說是家里老太爺取的名,果然是大商家的路數,替兒孫取的名字里亦隱含商道……峻岩辨其秀,頑石多藏珍。正所謂看事、看物得練眼力,尋其中好處,尋到了,自然是商機所在。
欸,細細想來,他是瞧過游家這位浪子的,兩、三年前在碼頭區曾匆匆一瞥。
當時太川行的貨船隊停泊卸貨,珍二卷起袖子跟苦力們一快干活,還是自家跟在身邊的碼頭老管事指給他看的,那時離得遠些,沒怎麼瞧清,亦無心分辨,只依稀記得是一道高大黝黑的身影。
當年的那道身影與眼前男人重疊了,五官整個鮮活起來,氣勢無端迫人,壓得他都覺胸內滯礙、氣息不暢。
突然就惱起自己,竟這般易受影響,很無用。
「上你游家的地盤吃飯吃酒,嘴上雖吃得好,心里怕是不踏實。」捺住心思,他面上八風不動。「珍二爺的好意,穆某心領了。倒是珍爺家的秀大爺,如若听聞珍爺請我吃飯吃酒,閣下回府里可不好交代。」
苞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點好,隨意兩句不說盡,人家便能推敲出來,且還能倒打一耙,拿家里的秀大爺來威脅他。
游石珍想著、自樂著,眼神烏亮,目送那抹修長雪身俐落上馬、揚長而去。
他左胸砰砰跳,跳得山響震耳,因為——
他已經好久、好久,久到都不知有多久的久,沒遭人威脅。
而這位穆家大少不僅是兄長商場上的宿敵,今兒個還同莽叔對著干,莽叔雖非他的親叔叔,卻是在他底下作事,與他珍二斬過雞頭、飲過血酒的江湖好友。
想他游石珍走闖江湖多年,奉行的正是「在家靠兄長,出外靠朋友」的信條,誰敢惹他的親友不痛快,他就賞誰苦頭吃。
穆大少這會子是把他家內、家外的親友都給得罪,還要脅他哩,欸……欸欸……欸欸欸……怎麼辦才好?
嘴角發軟,一直想笑,真怕笑開,兩邊嘴角要咧到耳根去。
這姓穆的,讓人牙癢癢啊牙癢癢,真想抓來整弄個夠!
第2章(1)
大事沒能化小,驚動官府。
挨了告,扯上官與兵,是麻煩了些。
但話說回來,拒捕並非難事,逃獄更是小菜一碟,只是某位大叔情路受創、心如槁灰,覺得生既無望,其他的事也就隨便他人動手了。
是夜,看守森嚴的衙府大牢內,最最里邊的囚房今兒個有「新人」入住。
囚房在高處開有一個小窗洞,月輝照進,大束銀光斜打在囚犯身背上。
囚犯盤腿坐于地,手銬腳繚皆齊全,頭低低,一副命快絕了的模樣。
暗處,不知哪個角落,男人盤踞許久,今夜的這一口氣實在越嘆越長——
「……你說回永寧請我吃喜酒的,結果新娘子竟得動手劫來,這不打緊,劫人嘛,也不是沒干過,是說你都搶到手了,別人追來,你抱著女人只管跑不就成了,還賭那個氣干什麼?」
「就咽不下那口氣嘛!秋娘她……她不理咱了……」哀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