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官紫楚卻在下瞬變了臉色——「怎麼回事?」他的手,竟也穿透了蘇廂辭的身體!
「她本是死亡之身,受‘離魂術’所引才能活到現在,一旦靈魂月兌離肉身太久,肉身便會灰化,觸踫不及陽間的一草一木,何況是人。」
憑空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介入,令上官紫楚渾身大震!
癘窸窣窣,緊隨著車輪碾過落葉的聲音,上官紫楚驚訝地回過頭去,便見一個眉眼清淡的黃衣女子推著輪椅緩緩走近,看不見輪椅上那人的容貌,唯見一柄白底紙傘上桃花繽紛,卻直覺讓人以為——那傘下的人兒定也生得一副桃花般的嫵媚容顏。
「蘇瞳若!」綠致怪叫一聲,蒼白的整張臉幾乎已經扭曲變形,「你怎麼沒被燒死?你為什麼還不死?」
「呵呵……」坐在輪椅上的蘇瞳若輕笑出聲,襯在月夜下說不出的靈魅幽然,「我們中原有句古話叫‘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竟沒听說過?!」笑聲千嬌百媚,像是故意要將一身的狐媚氣質抖散出來,「我既是個禍害千年的狐狸精,又怎麼可能那樣輕易就死?」
「你是……」上官紫楚的聲音莫名顫抖得厲害,喉嚨眼里有個名字燙得像熱炭,就要蹦出來——
「上官公子可以先回去了,這里我們自會處理。」蘇瞳若並不答話,卻是身後的汐貂先開的口,聲音冷冷淡淡的分明是在逐客,「綠致姑娘,你放火燒了臨瑤庵,不僅傷及庵中姐妹,還有明鏡堂內十四座蓮花普陀像俱已受損,這筆賬該如何算?」
「還有……廂辭的死,」上官紫楚握緊拳頭,眸中精光大盛,「這是一筆永遠算不完的賬。」
「你很在意姐姐?」蘇瞳若突然開口,像是無心的詢問。
「我很在意……」上官紫楚話未說完,右眼忽然一陣刺痛,撕心裂肺的痛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劇烈,他難忍地捂住眼楮,許多鮮活的回憶剎那如潮水般涌瀉,畫面里那執傘而立,總角宴宴的玲瓏少女,是——「阿寶……」他痛苦地申吟出聲,「阿寶……阿寶……」
汐貂神色一變,當即飛身前躍,同時手中軟劍利落刺出,「噌」,直接挑開他的眼罩——
「你——」直到那時汐貂才驚訝地發現,上官紫楚的右眼並不是瞎的,而是——幽藍色的,「六界有道,道是無常。白魂領契,三生忘情。」——她終于看清了印刻在對方瞳孔里的咒文,恍然驚悟過來,「是冥府‘忘情咒’!你竟和冥府的家伙定下這種契約!」
她驀地咬牙,軟劍回刺畫出結界,隨即雙手合十念起通往冥府的咒語︰「乾坤遁變,列陣在前,欺魂逆道,六界不容!冥界眾鬼,且听吾召——黑白無常速速來吾面前!」
霎時風雲變色,彌山地脈急遽搖晃,「喀啦——」像是什麼被攔腰切斷的聲音,蘇瞳若猛然驚覺不對,疾呼道︰「汐貂當心!」
「呲。」透明的結界被撕出一道口子,立時兩道十字血痕出現在汐貂臉上!「白無常!」她大喝一聲!
「黃毛丫頭,膽子不小,冥界眾鬼豈能由你放肆召喚?」
輕描淡寫的笑聲,隨後出現的人更令上官紫楚震驚到不敢置信,那人竟是——「白常?」
竟是他的貼身小廝白常!
「原來是你。」回憶起六年前的那些是非恩怨,蘇瞳若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分,「在那封信上署名的人就是你,想要傷害紫楚的人也是你,對不對?」她幽幽嘆了口氣,「其實我早該料到的,能夠窺看到紫楚的信,並有機會私添署名的人,只有你——」她終于想通了六年前那一切的溯源,「只因你是冥界的‘招魂使’,所以能夠早先預料到事情的前因後果,才有辦法掌控凡人的命運,但——你為何偏要和紫楚過不去,和我過不去?」
白常靜靜地看著她許久,竟然笑了,「孟伶漪,從前你總讓別人喝下孟婆湯,認為遺忘便是斷絕紅塵情念的最好辦法,而如今你也嘗到被人忘記的滋味,感覺如何?」
蘇瞳若握傘的手微微一緊,依舊笑靨如花,「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白常沒有多作解釋,倒是饒有興致地看向汐貂,「我倒想听听,你究竟如何命令我?」
「你若不听我命令——」汐貂冷笑一聲,她的眉眼原本很清淡,並無多少凌厲盛氣,卻在那時透出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威懾,「我便將你的靈魂打出這副肉身,看你以後怎樣在人界胡作非為?」她雙手交疊,結出蓮花之印,口中低吟似唱,「原本六界有道,你卻要違背冥規插手起人間恩怨,我若去閻王殿給你參上一本,恐怕你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吧?」
白常神笑安然,覺得有趣,「小丫頭,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汐貂二話不說,手腕一翻,竟直接將蓮花印劈向對方的天靈蓋——「孽障,歸魂兮!」
白常原本極是不屑,寬袖一掃便要震碎那蓮花印,卻不料蓮花印竟在剎那分裂成千萬個,縛住他的肉身,緊隨著軟劍一晃,他甚至來不及看清那道銀光究竟是何物,自己的靈魂竟在那瞬月兌離出來——
白衣白發,似鬼非鬼。
「是你!」
雲開霧霽,上官紫楚腦中一片清明,是那個白衣男子——是他在冥河岸前遇見的白無常!
所有被塵封的往事也在那瞬齊齊涌入腦海,曾經桃花樹下相約為伴,曾經明月映窗對酒當歌,曾經危急關頭攜手並肩……那個被他遺忘了三次,卻當每一次重逢都克制不住心動和思念的女子——紅顏知己,益友良師——是她——
「阿寶……」上官紫楚篤定地念出她的名字,再也不會遲疑,再也不會茫然。早已听不見白常和汐貂的激烈爭執,所有浮世的喧囂都在眼前遁隱而去——只剩了她!他一步步緩慢而艱難地走到蘇瞳若面前,仿佛每一步都走了一千年,一萬年那麼久,「阿寶,」他單膝跪下,握住她冰涼的手,「讓我看看你,可好?」
「啪。」紙傘落地,蘇瞳若顫抖地伸手撫上他的臉,一時間悲喜交集,「紫楚……」
她的手指細致勾畫他的眉目,不過六年的時間,他的容顏還沒有變,為何這一番相思卻像輾轉了幾生幾世的輪回……「你這只花蝴蝶啊,終于願意飛回到我身邊了……」靜靜的笑容從眼里流出來,像是眼淚滿滿落了一臉,「但我已經不要你了。」
她松開手,眼神幽涼如水,沒有溫度,沒有感情。
「我等得太久,太久了,已經……厭倦了。」
第十章梨花滿地不開門(1)
晨霧繚繞。
臨瑤庵,鐘磬聲聲。
偌大的房間里只點了兩根蠟燭,蘇瞳若安靜地守在蘇廂辭的靈位前,一宿未眠。而她的身後還守著一道人影,也是不發一言地站著,唯一不同的是後者臉上總掛著春意融融的笑容,像是心甘情願的守候。
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蘇瞳若在心里嘆了口氣,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終于發現,原來男人也有胡攪蠻纏的本事——她決心要做個了斷,便故意惡語相譏想讓他知難而退,怎料他偏要迎難而上,每每都能編出溫柔動听的句子輕巧化解;她若賭氣對他不理不睬,他便也跟著她不吃不喝不睡。偏偏這廝女人緣又極好,今日送碑帖,明日送字畫,總有辦法將庵里的姐妹哄得心花怒放,到最後連汐貂都忍不住要幫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