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門邊,三人有一剎那的愕然,小王爺只微微皺了皺眉,冷聲吩咐道︰「你先去書房吧。」
彼惜惜隨即便醒悟過來,微笑,「既然小王爺正忙,惜惜就不打攪了。當真抱歉。」
一面還不忘為他們拉上門,然後鎮定地,一步一步向王府後門走去。
此時正是懷玉樓生意最興旺之時,因此眾人雖然見她這麼快便去而復返,且一回來便獨自關在房中形跡可疑,卻也找不到機會詢問。
又過了一會,卻見那小王爺便裝進來。雖然仍然面色如常從容,善于察言觀色的小媚卻也看出了其中隱隱的怒色,還當是兩人一眼不合起什麼沖突了,遂叫了個小泵娘將他領入了顧惜惜房中。關上門,房內兩人一時無言。
「王爺匆匆而來,想是有什麼急事咯?」懶懶地抬頭,顧惜惜故作漫不經心道。
他一窒。自己也不知道何以當時打發走那歌姬趕到書房卻不見她身影之時,竟然會大不自在,此刻更是匆匆趕來,只得微笑道︰「莫非適才之事,你當真在意了,惜惜?」
這個問題她適才已經自問過了,冷冷一笑,垂首誠實道︰「是。」
然而她卻哪里有應有的羞澀或激動?因而听在越王軒的耳中,便只當她故意反嘲一般,說不出的諷刺,噎了一噎,笑意便有些冷了下來,「除了你之外我還有諸多其他姬妾,這你又不是剛知道。」
她點點頭,「然後?」
「即使尋常百姓,都有個三妻四妾,何況我貴為王爺之尊。」
她再點頭,「所以?」
他到底在干些什麼?倒像是特意來為適才的事解釋似的?且不說她並非他的正式姬妾,即使是,他越王軒什麼時候找個女人還要對人解釋了?然而她這一臉表情,怎麼都讓人覺得很窩火啊!一看就知道是假笑。
只得努力按捺下怒氣,問道︰「好吧,那你剛才過來,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嗎?」
「沒什麼,不過是些私事罷了。惜惜真是該死,竟然公私不分,沒想到會因此而打擾到小王爺,請王爺恕罪。」
她在他面前一向牙尖嘴利,從不在意他王爺的身份,何曾這般客氣恭謹來著?倒像是劃清界線的意味了。越王軒只覺得自己的心情愈加惡劣。從前自然不乏遇到女人為他爭風吃醋的時候,但那些女子不是尋死覓活就是一直哭哭啼啼,然而這一次,面對著她異乎尋常的冷靜以及疏離,他一時竟只能束手無策,終于恨恨一聲,拂袖而去。
終于走了……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疲憊地伏在桌上,心居然還有些茫茫然。是呵,本來就知道他姬妾成群,本來就知道他並非情種,本來就知道自己不過是他好奇的玩物而已。
那麼,顧惜惜,你這個笨蛋,到底在氣悶些什麼?
本以為,至少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有一些些不一樣的……
原來,只是不自量力的錯覺呵。
又良久,不知是誰推門而入。
「惜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卻是小媚的聲音。她苦笑,雖然幾乎毫無開口的,但深知小媚不到黃河心不死的韌性,當下簡明地概括︰「不小心被我冒失地撞破了好事,惹得我們尊貴的小王爺很不高興。以上。」
小媚無言,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沉默片刻,試著安慰她︰「你看,好歹他還為了你特意過來一趟解釋,可見他還是很在乎你的啊。」
「你當他是為了怕我傷心才追來的?」
「……」
望見小媚迷惑的眼神,她冷冷一笑。
「呵,他的確是擔心,擔心我公私不分,怕因此而誤了他的大業罷了。」
「不會吧?也有可能是你把他想得過于惡劣了……」小媚不知道為什麼,倒像是很看好那越王軒似的,盡開口為他辯解。
彼惜惜轉過頭,苦笑道︰「是嗎?我倒覺得是之前把他想得太好了。對了,」勉強提起精神,「那個花魁大賽的人選,你們可有什麼打算了?」
小媚知她是為了轉移話題,卻仍只得無奈道︰「嗯,大家都覺得,方芰那孩子看上去還蠻有希望的。」盡避自己也只不過二十不到的年齡,這口吻,卻是飽經滄桑一般。
「方芰?她適應得這麼快?」顧惜惜愣了一愣,這小泵娘雖是賣身葬母進來,幾個月前卻還尋死覓活鬧過,原以為還需要再幾個月她才能慢慢想通,想了想,疲倦地點點頭,「嗯,也好,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你們能教多少教多少吧。」
如此語氣,卻等于下了下逐客令了。小媚雖然擔憂,還是只能站了起來,「明白。那我就先出去了?惜惜,你……唉。」欲言又止,最終仍是關門離去,還了她一室清靜。
彼惜惜以手支頤,閉上眼,兩件事翻翻滾滾又上了心頭。短短一日之間卻連遭這兩樁大事,想想今晨離開懷玉樓去匯報時的愉悅心情,只覺恍若隔世。
奇怪……早知道男人不可靠,是從什麼時候對他竟有了妄想?連自己都忍不住迷惑。
在他微笑著說「不愧是本王看中的女人」的時候?在他故意不動聲色地與自己針鋒相對較量的時候?在他為自己溫柔地披上大氅說「路上小心」的時候?在他在自己耳邊低笑著說「惜惜啊,這些天可曾想念本王的懷抱」的時候?
從數月前的交往點點滴滴細細數起,可愛之處少而可恨之處比比皆是。依然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于何時,竟會犯下這樣奇怪的錯誤,若非今日之事,只怕自己猶且懵然不知吧。
還是說,只是因為他是……第一個?
第4章(2)
想那人雖然生就一副美麗皮囊,可他仗勢欺人,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等等等等的劣跡,甚至從不刻意在自己面前隱瞞。顧惜惜咬牙切齒地想,這般狠毒之人——
呃,與自己倒是當真類似。
依稀想起某次他說過,她與他,原是同一類人。當時猶不以為然,如今正可見他小王爺的真知灼見。
那麼,自己喜歡他,只是像喜歡自己一樣嗎?
這麼深奧的哲學問題果然已經不適于她思考,棄之。
那麼謝靖……
這一個愈發頭疼。如今敵我兩方陣營分明,突如其來冒出的這一手一足……若是他出現在當時懷玉樓被那越王軒要挾之際該多好,她們就不僅可以置身這些斗爭之外,還憑空多出了一靠山……但現在當如何?
倒戈相向?
自己先搖了搖頭。如今懷玉樓與那越王軒的勢力已盤根交錯,說好听些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實也就是在同一條賊船上罷了,自己又怎麼可能冒著毀了它的危險而奔向青王蚩?
一句話,無路可退。
那麼謝靖……那個自稱是她哥哥的人又如何?想到他臨走前那句話︰「這些年你獨自一人流落風塵,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惜惜,從今後就讓哥哥來保護你吧,好嗎?「忽然間只剩了滿心疲倦。
其實自己是當真有些……累了的吧?
當!當!當!
窗外三更鼓敲過,她頭昏腦漲地站起身來,猛然間只覺饑餓,才意識到今日屢次三番波瀾不斷,熬了這麼久,竟然連飯都還沒吃。
一般小說中女主角遇到傷心事的時候,都應該茶飯無心寤寐不思才對吧?可她顧惜惜畢竟不同。自己跑到伙食房中,看看只剩了些殘羹冷炙,亦懶得再叫醒廚娘,搜羅了些便往肚里填去,雖然又冷又少,無論怎樣,這世間真正唯一能愛惜自己的也只剩自己了,若是連自己都虐待自己,這樣的人生,不死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