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位于三十層的辦公室,尉遲延放下公文包,習慣性地走到落地窗前遠眺山影。
「唔,就讓韓小樂當地瓜好了。」
忽然,熟悉的女聲如一縷輕煙鑽進尉遲延耳中。
他轉身掃視寬敞的辦公室,除了他,別無他人。
難道,是她的「不明生物」尾隨而至?
「嘁,小二黑,事兒媽、雞賊、小心眼、多疑、記仇、有理說不清、摳門兒……」
听她越罵越激昂,越罵越憤慨,他皺了皺眉。
他有惹到她嗎?用這些詞來罵他,是不是太偏離事實?
「想試探我?哼,我唐半醒才不是八婆,對管別人的閑事一丁點興趣也沒有。嘁,不就是往你的神秘賬戶匯點錢嘛,何至于!一個老男人了,懂不懂‘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金漢斯,你放心,本姑娘天天忙著給你跑西聯匯款,哪有閑功夫去八卦你的破爛腥臭小秘密!丟人!丟人!丟人!」
金漢斯?尉遲延皺著的眉頭稍微舒展開來。
萬盛大樓里叫金漢斯的只有一位,會是二十五層的那位?
金漢斯,四十出頭,溫文儒雅,風度翩翩,在業界頗受好評。這樣的人會是她口中的腥臭齷齪男?
尉遲延听到她嘲諷地念出一串地址和一個人名,在听到人名時,他眯了眯眼,凝神想了片刻。
「哼,今天本姑娘就拿你這條丑九怪當原型寫一篇《老板向左,秘書向右》,哼,不拿你賺點稿費,簡直對不起俺今天受憋屈的心。」
「唐半醒啊唐半醒,我真佩服你,你怎麼能在此小人手下一忍三年不跳槽咧!」
「嘻嘻,無他無他,誰讓他不懂中文呢。對,俺就是欺他,怎樣怎樣,反正我效率高,別人用八小時甚至延時加班才能完成的工作,本超女只需一半時間就能搞定。本超女不當著他面敲漢字編小說,本超女簡直對不起自己飽受污染的心。」
「唐半醒,既然你這麼愛編小說,干脆辭職在家當自由撰稿人好了,何苦委屈自己在此受洋人的窩囊氣。」
「非也非也!這小小榜子間可是俺了解接觸社會的窗口,窩在這里觀人性,看世態,沒事偷著樂,才能產生創作靈感嘛!」
「唐半醒,你不覺得你越來越尖酸,越來越刻薄,越來越憤世,越來越嫉俗,越來越猙獰,越來越歐巴桑了嗎?」
「哪有!哼,就算有,又怎樣?溫和,俺顆粒無收。尖銳,嘿,俺遍布全身。再亂說話,小心我刺你哦!」
「唐半醒,少廢話,干完活才有時間掙外快,趕快閉嘴!」
突兀的女聲來得突兀去得也突兀,當辦公室里又恢復安靜,尉遲延不禁捏捏眉心。
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如果是一個人,為什麼一問一答一唱一和?
如果是兩個人,為什麼聲音一模一樣不分軒輊?
那個女孩叫唐半醒,那這里的聲音該做何解釋?
真有傳說中的三魂六魄?是她的幾魂幾魄飄移到他這兒來了?
尉遲延走到辦公桌邊,打開電腦,專心處理公事。
冷不丁的,女聲又響。
「唔,十一點啦,剩下的活兒下午再干吧,現在要想想地瓜和土豆的掐架問題。」
接下來,尉遲延腦中浮現兩個看不清面孔的男女。男的沉默寡言,女的活潑靈動。男的溫文有禮,女的囂張跋扈。男的一諾千金,女的白話連篇。男的言行一致,女的心口不一。男的總是默默奉獻,女的總是主動邀功。男的總是被女的氣得咬牙切齒筋脈賁脹郁郁不得發,女的總是嬉笑怒罵插科打諢氣死人沒商量。男的不知不覺為女的心動,女的不知不覺為男的動心。
「啊,十一點五十了,時間過得好快。韓小樂,你最好別給我遲到!」
尉遲延抑不住好奇,走出辦公室,摁下電梯下行的按鈕。
當電梯在二十五層停下時,他看到候在門外的唐半醒。
唐半醒的視線集中在一米以下,垂頭進入電梯。
他又听到她在數數,數到「十」時,他腦中又浮現畫面︰她身後的男人,也就是他自己,如凶神惡煞般勒住她的脖子。
「電梯行凶案?唔,綁架?凶殺?嗯,可以設計在地瓜身上。」
她繼續數數,數到「十五」時,她的聲音又響。
「地瓜的初吻要不要在電梯里獻給土豆?嗚,是來一記純純如蜻蜓點水般的干吻,還是來一記火辣如猛龍過江般的濕吻?唔,地瓜要不要欲拒還迎地反抗一下下?還是滿面通紅似懂非懂地迎合一下下?」
他輕咳一聲,咳散腦中浮現的旖旎畫面。
唐半醒偏了偏頭,朝右後方掃了一眼。
看到他,她似有點吃驚,可她掩飾得很好,不露聲色地緩緩轉回平板的臉,專注地盯著電梯里跳動的數字,跟著默數︰「五、四、三、二、一,叮。」電梯門開,她挺直脊梁邁出電梯,完全無視那個于她有「一扶之恩」的男人。
「可惡!一天遇兩回,難不成黑色星期一仍屬未完待續且听下回分解?討厭!」
尉遲延跟在她身後保持數米的距離,看她拐進街邊的茶餐廳,不禁嘴角微勾。
唯有「有緣千里來相會」才會出現如此巧合吧?
唐半醒看到他時,捏著菜單的手一抖。
「吃個飯也能遇見?邪!嘖,瞧他西裝革履,一副精英人物的道貌岸然相,難不成是精裝版的變態跟蹤狂?原來披著紳士羊皮的大尾巴狼是這般德性。嗯,下回要以他為原型編個小說換錢。」
「討厭討厭,看什麼看!俺夠不起眼夠不引人注意夠低調了,難道是俺做得還不夠,請問上天,哪里有賣隱身術?」
唐半醒起身,換個位置,拿後腦勺對著他,眼不見為淨。
「半醒,對不起對不起,我又遲到了。都怪我老板啦,明明我一大早就對他說我中午有約,那小人仍故意拖住我。哼,我跟他勢不兩立!」
韓小樂先嬉皮笑臉地道完歉,再深惡痛絕地把老板臭罵一通,泄憤後心情大爽,豪邁地抓過菜單問︰「點了沒?今天你放開吃,就算你點一頭鮑魚,我也不眨一下眼。」
唐半醒撇嘴︰「是,那時你已暈死過去,哪有機會眨眼。」
「喂,唐半醒,別不識好歹,我們小白領禁不起劇烈壓榨的!」
唐半醒面無表情,翻著菜單道︰「沒問題,我的壓榨向來分身錯骨,溫柔得只會讓你疼,不會讓你掉一滴血。」
點好餐,韓小樂滴溜溜轉著眼珠,前傾著身子湊近她道︰「半醒,那個男人老往這邊看,嘖嘖,長得蠻好看的呢,又干淨又清爽,金領?嘖,比咱小白領閃閃發光多了。」
「嘁!」
「半……」
「韓小樂,你怎麼在這兒?」
話說一半的韓小樂似彈簧般從座位上彈起來,畢恭畢敬地對經過桌邊的男人道︰「聞總。」
聞道點點頭,掃一眼端坐不動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唐半醒,問︰「韓小樂,我有朋友在,要不要拼桌?」
韓小樂屬于典型的窩里橫,對老師上司畏如鼠,對父母親朋橫如貓,這會兒小白鼠拘束地不知應對。唐半醒淡淡地解圍︰「多謝,只是我有話想私下對小樂講,恕不奉陪!」
聞道隨意揮揮手,「是我冒昧了,你們聊。嗨,尉遲延,幾年沒見,別來無恙乎?」
乎你個老人頭!
韓小樂撫著胸口坐下,「半醒,大恩不言謝。哎,半醒,那個金領男竟然是我老板朋友,看他們握手言歡,讓我想起一個洋酒廣告,就是兩個男人拿著魚竿在冰天雪地的南極還是北極垂釣喝酒,嗚,好閃亮,好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