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略顯空洞,似是一些希冀升了上來,一些又破滅了!
這是一枚碧綠瑩潤的扳指兒,由它若欲泌出水霧的潮濕視感可看出它年代的悠遠,在它的內壁,還可看出刻著的「禪詣懸空」四個小篆,這是一個代表著某種含義的信物。
任絳汐盯著這扳指兒出神約有了一個時辰之久,恍然的神情,沒有任何波動,只是純然的沉思。
不錯,這枚扳指正是武林中具一方聲望的空樹大師之物,它是歷代懸空寺住持接任掌寺一職時的信物,現在卻轉至她的手上。
這正是幾天前巡京大街中那個蒙面客凌空丟給她的物事,它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空樹大師是在他的手上,要想他活命就乖乖地就範,落款是劉海。
他拿對喬了,十七年前她是個怙恃無依的街頭孤女,一身的病厄使她差點便死于三歲那一年。是空樹大師好心地照料著她,又大老遠將她送至天山求師父為她治病,然後再得師父收留,可以說,空樹大師是她這一生的再生恩人。
空樹大師之于她,就如同這世界上除師父外的另一個親人,那種孺慕的感情,是每每滋潤她干渴心靈的點點霖泉。
劉海竟對那麼好的一個人下手了,還用來威脅她!如果說已前她對劉海的所作所為仍抱旁觀冷眼的態度,那麼,這次他真的惹惱她了——他可以要名,要利,但他就是不能惹到她關心的人,否則,她絕不客氣!
她的眼射出凌利的光芒,驀地分神听到外面有人來到的聲音,她迅速地收起板指迎過了身,令她詫異的是來人竟是龍天賜。
「二爺。」龍天賜仍顯蒼白的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輕輕說道︰
「不必多禮。」
龍天賜上了座,雍容優雅的氣度讓她不期然想到另一人,不過龍天賜的來意令她相當費解,一個丫環奉上了茶,龍天賜輕啜了口,抿嘴道︰
「冒昧而來,是為感謝姑娘的贈藥之恩。」
任絳汐一怔,苦笑道︰
「二爺倒令奴家汗顏了,對于二爺的傷,奴家袖手不治,賜藥一事,未免綿薄。」
龍天賜溫顏一笑,但隱藏于儒雅背後晶粲的銳光早以不著痕跡地將任絳汐打量個夠。
「江湖上紅拂神醫的名氣何等大,今日一見,確是個精彩的人。」
「落拓江湖人的習氣罷了!」
龍天賜瞧著她微微怔忡的臉孔,發現她真的瘦得可以,臉色過白,只是那對漆黑的眼瞳,讓人有沉溺的感覺,她的外表也許並不特別出色,但不作造的表現,聰慧的眸光,恬淡澹然的氣質,正是她致命所在。
「你使我的兄長昨夜為你喝了一晚寒酒。」他淡淡地陳述事實。
任絳汐微微皺眉,臉上卻仍是冷淡的表情,龍天賜嘆了口氣,皇兄對于眼前女子的嬖愛已不是一兩次地傳入他耳朵,是以她令他好奇。
「二爺現在每天必定早晚各要承受一次寒熱交迫的煎熬,這是內傷于每天交替時分發作的現象,二爺可斂氣丹田,行真氣回轉小周天,入十二重樓,稍抒痛苦。」
龍天賜朝她微微一笑,正愁開口說些什麼,一方頎長身影屹立于門口,他識相地模模鼻子,站立了起身。
「時刻也不早了,我也便告退啦。」走至龍天運身邊,詢問擔憂的眼神,龍天運沒開口,表情沉鷙,他只好無奈地搖搖頭,退了出去。
一室驀地靜了下來。天色雖稍晴朗,但仍有陰影,四周除了彌散著的芭蕉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只剩下他們的心跳了。
「爺。」她喚道,眼尖地瞧了他手腕上殷紅的痕跡,執起他的手迅速地為他上藥。
他的表情可以用陰晴不定來形容,滿臉盡是昨夜宿醉後的青慘,他的手是壞脾氣地甩擲瓷皿而受傷,任絳汐有絲痛惜,有絲無法苟同地為他上完了藥,他目不轉楮地瞧著她,漸漸放柔了神情。
「絳汐……」他喃喃說,他一伸手擁她入懷,迷醉地吸著她的幽香,但矛盾地雙眉糾結。
他這一生,注定是要被這個女人牽著鼻子走了。
「為什麼?」
任絳汐嘆了口氣,自從遇到他,她的心一直便處于浮擺猶豫間,優柔寡斷地不似從前的她。
「我是個江湖人。」這句話足以給他許多弦外之音的解釋,而他顯然並不滿意,將頭埋于她的頸窩,讓人震憾的是他語氣里的痛苦。
「絳汐,為什麼一直是我在求予,是我要求你陪我,你留下來,難道這段情對你而言,竟毫無留戀,待之便如負擔麼?」可以感覺她震了下,然後反手攬住了他的背,瞬間的緘言令一股溫馨迅速竄起,她開了口,道出一個令龍天運狂駭的事實。
「爺,我愛你,很早很早已前便愛上你了。」
是啊,她是愛上了他,也許是她隱藏得太好,也許是他呆了地仍感覺不出她眼底的情意,其實事實明擺著,似她這般似浮萍不拘束的個性,能為一個人留下那麼久的時間,便足以道明她一顆心的淪陷。
他震憾的臉現出呆子的神情,顯得是對她的告白有多麼意外,她愛他,原來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唱一廂情願的獨角戲。他的神情很快轉為又驚又喜希冀地想開口說些什麼——
「爺!」她開口截斷他的話,阻住他將出口的索求承諾。
他的表情迅速地冷了下去,便似給人澆了一桶冰水,她的表情已夠明白。
「為什麼?」他鉗住她雙臂,任絳汐吃痛地擰了擰眉,他立即地放松了勁道。
「因為劉海。」她盯住他的眼,「他救了我,我曾答應他三件事情。」
龍天運一怔,臉色白了下去,三件事?他的腦迅速地運轉了起來——
「第一件,為他煉制丹藥;第二件,別為我皇弟療傷任其半生不死地擾亂我心志;第三件……」
他的眼泛出寒光,她朝他點點頭,他狂怒地重槌了下桌子︰
「該死的!劉海哪個時候竟同你聯絡上了?」
他在氣她,更在氣自己。任絳汐驚心地發現他包扎好的手又沁出血絲,以手包住他的手,防他再自虐。
「爺……」她低喚,「讓我走吧。」
她的話換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他又驚又急地低吼︰
「不!我不會放你走,你已經是我的,我不許你再離開我,一刻也不準!」
她沒掙扎,只搖了搖頭,如泛冰霜的語音有著絕對的置人死地︰
「您應該猜到,劉海將會吩咐的那第三件事是什麼——留在您身邊,只會害了你,一旦劉海說下來,我會毫不留情地執行的。」
他一顫,瞠目瞧她,苦澀地道︰
「難道我的一番痴心用意,竟抵不過你的一個承諾與原則麼?」
她冷著臉沒開口,不想再解釋她的這個承諾還系著空樹大師的安危,她的一條性命!也許她可以全盤托出地求他予以庇護,但她從來都沒小覷劉海的能力,他的陰狠狡詐絕非一般梟雄可比,也許他最終會為龍天運所殲滅,但他絕對有玉石俱碎的本事——她不做難有把握的事。
他沉緘了下來,緩緩卻執定地道︰
「我還是不放手。」
他雙眼一瞬不瞬地凝睇住她,瞧著她震動的表情
……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低低的吟哦漾于滿園的色蕉叢中,蕩得滿片的芭蕉林不雨也颼颼,吟喟自芭蕉樹下的一個窈窕女子之口,滿天星斗映出她的側面,烘托出她姣美的容顏。
自小便父母雙亡,黑心的叔叔將她賣入了妓院,十五歲那一天,鴇母迫著她賣身,如花將凋零的命運,使她一下萌生了死意,是龍天運適時地救下了她,並為她贖了身,將她安頓于此,從此以後,她的整個身心便專為龍天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