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是我。」慕容談大喜,也不深究自己在喜什麼,隨口便問︰「你臉上青斑到哪去了,令我一時不敢認人。」
「那個啊,不過是摔撞到的,早便消了。」阿沁安靜答道,臉上不見乍見故人的詫異或欣喜。
與她同行的浣女好奇問她︰「阿沁,這是誰呀?」
「一個認識的人,你別等我了,先回去吧。」
「哦。」浣女朝她伸出手,「我替你將籃子帶回去。」
「不必。」仍是那樣安靜的笑顏。
「客氣什麼!」浣女勾手搶過她的洗衣籃,再好奇地掃一眼慕容談,低頭匆匆走了。
他又問阿沁︰「你現在住這城里?」
阿沁不答,朝他伸出一手。
「這是做什麼?」
「解鐲子呀,你找我,不就是為取回這鐲子嗎?」她反而詫異看他,「你那牙匙呢?」
「哦,那個呀,」慕容談頓一下,說︰「不在。」
「……」阿沁的眼便抬了起來。
「不在我身上,我將它與行李擱在一起,不知混到哪去了,一時之間也找不出。」
阿沁仍是不說話,目光卻在他衣領遮了的頸間徘徊,。
他被她看得怒了,「做什麼這樣看我,不信嗎?用不用扯開衣服給你瞧?」
阿沁垂下眼楮,說︰「可是,這樣便取不了鐲子了……」
「那便不取好了,」慕容談隨口道,見她吃了一驚似的看來,莫名便有些惱怒,「反正小爺也不在乎一只鐲子!」
「你那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時是那時,如今我已找著弟弟,別的事都不在乎了。」一句話說得有些驕傲。真是如此,銀錢,權勢,地位,還有那江湖上的狗屁名聲,他皆不放眼里,更不屑追逐。除卻一點血脈牽絆,世間還有何物能將他束縛?
他是自由的,以至自由得……有些寂寞了。
望著那低垂了頭的女子,似乎有許多話要問,一時間卻想不起該問什麼。
心緒翻騰間,她卻抬起頭,「那,若你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慕容談睜眼瞪她,半晌才不確定地啞聲道︰「你要走了?」
「是,小梅雖然替我將衣服帶回去了,可我總要向管家說一聲的。」阿沁看他一眼,唇邊隱約又彎個弧,卻是有些疏散冷淡的。
她輕輕點個頭,轉身走開。
「……」慕容談仍是立在原地,半點聲都發不出。
就……就這樣?這女子……真是那個扯他衣服叫他哥哥的傻妞兒嗎?真是那個搞不清狀況便要替他擔下罪責的笨丫頭?
她甚至不問問他是如何下山的,又怎會遇到她!
但他卻有許多話要問她,比如……她怎麼到了這里,怎麼一副浣女模樣……最該問的倒是她為何這般冷淡!
他驀地縱身躍上近旁人家的屋脊,眯眼望去,便于蛛網般的巷陌間掃見那個素色人影。幾個騰躍,人已到了阿沁上頭,心念卻微動,並不叫住她,反而躍下地,隔了一段距離跟著。
前方的女子著一身平常的藕色布裙,兩條辮梢隨著不緊不慢的步履在裙擺處輕晃,從後方看來只見著一截微微彎著的白皙細頸。她似乎在想著什麼,絲毫不察身後有人跟著。
慕容談正被她的龜速弄得不耐,突見阿沁身一轉,進了一扇朱漆大門。他看到那戶門前蹲兩石獅,是頗為氣派的人家,心想︰這倒不像她住的地方。
料想她是去找什麼管家,心下便寬了些,至少這丫頭不是借故月兌身。
他跳上隔壁人家的屋頂,托腮無聊地等待起來。期間鄰近頑童湊在牆下指指點點,被他用幾塊碎瓦打發了。
不多時,便見阿沁從門中走出,手上多了個食盒。慕容談仍舊按住性子遠遠隨她在錯綜的巷弄間轉來轉去,眼見阿沁越走越偏僻,兩旁的民居也越發簡陋。她終于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停步,伸手去推有些老朽的門板。
慕容談一閃身到了她後頭,若無其事地道︰「原來你住這越?」瞧見阿沁睜大眼扭過身來,一副見了鬼的吃驚模樣,他心下有絲痛快︰叫你躲著小爺,現下連窩都給我找著了吧?
阿沁瞪眼呆了半晌,慢慢後退,退退退,退進半開的木門中,一扭身——啪!摔上了木門。
慕容談目瞪口呆。
他長這麼大,倒還沒想過有人敢給他吃閉門羹!
瞪著眼前兩扇不堪一擊的脆薄門板,怒氣漸漸升騰起來,抬腳想踹門,覺得太過幼稚;想罵娘,又做不出如此有失風度的事。他氣得在門外連轉幾個圈,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最後恨恨一拂袖,臭丫頭,當小爺真稀罕與你敘舊嗎?
于是頭也不回地奔離而去。
他記性極佳,這里地形雖復雜,比起絕情莊所在的山林來仍是差了些,遇到不耐煩繞過的巷弄,便自人家的屋頂上翻過,很快就回到投宿的客棧。
客棧的櫃台前圍了幾個伙計,見他進門皆喜道︰「回來了,回來了!」
慕容談心情本就不好,見了這樣一大群人就更加心煩,冷冷道︰「什麼事?」
「這位爺,您兄弟正急著找您呢,方才他出去尋,自己差點也走丟了。若不是我們拉著他,他便要去報官了!」說著抬頭朝樓上吆喝,「客官,您兄弟回來了!」
樓上「呀」的一聲,慕容顯急急出房奔下捉了兄長的手眼淚汪汪,「大哥,你上哪去了?我不過才一轉身,便不見了人!我還當你走失了呢!」
「什麼走失?」慕容談罵他,「你當我們還是七歲孩童嗎?竟會想到報官這般可笑的事,氣死我了!」
「就是,就是。」一旁看熱鬧的伙計也跟著哄笑,「這位爺也太沉不住氣了。」
慕容談轉身瞪他們,「我的兄弟,也是你們能笑的嗎?」
「……」一干店堂討了個沒趣,皆想︰好個不講理的人!模模鼻子散伙干活去了。
慕容顯見狀拉了氣沖沖的兄長上樓,「大哥,你怎了,為何火氣這般大?」
「沒事!」慕容談甩袖坐下,抓過桌上水壺仰頭直灌,便像要消了心頭的無名火般。
當夜慕容顯听得兄長在房間另一頭輾轉反側,心下暗暗納罕,倒沒見大哥如此心思不寧過,卻不知是為了何事?
他知這個兄長性情易怒,他不說的事便不喜別人追問,于是便閉了眼假寐。
那一頭慕容談想的盡是白日里阿沁令人惱火的舉動,他少有看進眼的人物,今日為一個僅在少年時相處片刻的女子繞了半個城,竟還遭了閉門羹!心下不是普通的氣惱,突又覺得不對︰怪哉,這丫頭幼時一副蔫頭蔫腦模樣,被我要挾也不會反抗,今日見她也沒變多少呀,按說給十個膽子她也不敢當小爺面摔門的,可偏偏……其中必有古怪!
胸中油然生起探究念頭,但再去找阿沁也未免太無顏面了,倒顯得對她糾纏不休似的,呸!
他連呸幾下,手指不覺模上頸間掛的硬物,又想︰我卻為何要騙她說這東西找不著了呢,早知拿了鐲子斷個一干二淨,省得自討沒趣。
可在那當會卻是真心覺得鐲子就先留在阿沁處也不打緊的,一張口便說找不著了,順溜得自己都詫異。
模著模著,倒是有了計較。
正有些迷迷糊糊的慕容顯听到「騰」的一聲,兄長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攀住窗沿就要往外跳,他忙坐起問︰「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我有事要辦。」慕容談頭也不回。
「現在?這三更半夜的……」
慕容談一定眼,果然外頭黑得令常人也如瞎子,不由又怒,「這天,怎麼還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