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弟子你看我,我看你,尷尬地笑幾聲。
絕情老魔看他人表情,又說︰「自然,你們會想我既說出此話,就必不會傾囊相授,總要留一手防身。畢竟師徒相殘雖是這一門的傳承,可沒有誰願意死的那個是自己。我那時也以為我師父藏私,他倒也看出我心思,于是告訴我師門幾代來便流傳一種說法,說是某代師祖將絕情掌最後幾式藏在山中某處,只是找不找得到卻要看個人造化。」
「後來我果真找到他說的秘洞,可搜遍洞中各處都尋不到傳說中的掌譜。」他又看一眼座下弟子,「你們定又想那我是如何打敗我師父的?答案是,我確實無法打敗他。」
他繼續悠悠道︰「可他畢竟會老,老了便不如從前。二十年後,我終于逮到他的疏忽,一招把他殺了。我將他的尸骨扔在洞中,也算報我這些年來被他愚弄之憤吧。不過,如今我卻不敢肯定他是在愚弄我了,所以你們入門之時,我便告訴你們有這樣一個所在,找不找得到自然也看你們造化。可依我瞧來,你們大多只尋了幾天便放棄了,只有一人至今不忘,倒是很想殺我呀!」
一干弟子皆看向少年。
突地「撲通」一聲,少年旁邊的小女孩驀然跪了下來,眾人的目光便又移到她身上,只听她結結巴巴道︰「不,不是,哥哥並沒有在找什麼洞,是我不小心墜水,他為救我才誤打誤撞卷、卷了進去……」
少年霍地扭頭看她。
女孩一頭長發披散遮蓋住低垂的側臉,只余半星睫毛在發沿微微顫動,旁人看不見,他卻清清楚楚地將她支于地上不安地扭住衣擺的手納在眼中。
她在說慌,她明明能猜到自己深夜在那林中便是為找出秘洞,卻還替他遮掩,她難道就不怕死嗎?
少年心里想著,突覺熱血上涌,不由大聲道︰「要你多管閑事!小爺就是要找出秘洞,學那最後幾式來著!我想殺誰,莊中人人都知!」
當阿沁跪下來之時,楊九重臉都白了,此時听少年這一說才微松口氣,心想︰這小子倒還不壞,說的話雖不中听卻是向著我家阿沁的。
絕情老魔不感興趣地揮手,「你們是如何找到那洞的與我何干?只是……」他眼皮一抬,懶懶轉向楊九重,「蛟龍幫是嗎?」
楊九重心一突,忙低頭抱拳,話卻答不出來,只涔涔流了一背的冷汗。
「蛟龍幫倒也還規矩,該送的東西樣樣不少,只是……你既是走江湖的,難道沒有告誡過自家女兒少在別的幫派地頭上亂闖,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嗎?」
「是……是我管教不嚴……我願代女兒受罰!」楊九重咬牙道。
「我罰你做什麼?痛在她身上,她才會記得教訓。念在她以後要嫁人,頸上部位不動,留下哪兒你看著辦吧。」絕情老魔怪笑一聲,「我自己的弟子要找秘笈殺我是我門中的事,不相干的人也敢闖進秘洞?若是給她撈了什麼好東西怎辦?」
「誰說她是不相干的人!」少年突地道。
「哦?」絕情老魔微詫,楊九重也滿頭大汗地抬起臉,盼他能說出什麼話來救阿沁一命。
「她、她……」少年漲紅了臉半晌,一咬牙,「她是我看上的人,日後要討來做老婆的!」這話說得粗鄙至極,他自己都覺臉上火辣,心下已唾罵不下萬次︰呸呸呸!死丫頭,害小爺丟臉丟到了姥姥家,日後瞧我怎樣整你!
一干弟子聞言嘩然,照少年的話若他日後真娶了這小女孩,她便算半個師門中人,自然就不是「不相干的人了」!不過……
他們瞧瞧跪在地上的女孩,除卻一頭長發還像點樣,那張臉一看便覺短命,左頰上竟還有星星點點不知所然的青斑。再瞧那那骨架……她究竟有幾歲?七歲?還是八歲?
「噗!」不知哪個弟子先噴笑出聲。
一干人全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調侃︰「我還道有這癖好的是……原來,十四師弟才是真好這個呀!」
說話的正是在莊門開阿沁玩笑的兩個弟子,又有幾人笑得極為猥褻。
「沒辦法,人家也到這年紀了嘛,又不似我們能下山,難免饑不擇食。」
「我說他怎麼光著上身呢,原來……嘿嘿!」
嘲笑歸嘲笑,倒沒有人真信少年會看上一個只認識一日的丑丫頭,更別提娶她了。少年也知這說法牽強,但他更知絕情老魔行事不按常理,只要他覺有趣阿沁便有保全身的機會。
他不理周圍嘲笑聲,只定定看座上老者。
黑衣老者望他半晌,忽地意味深長地一笑,「看來,這丫頭對你倒還有些特別……我記得,你父親留有一個蛇鐲在你身上吧?」
少年心一緊,預感他接下說的不是好話。
「慕容無間當初人稱神算子,武功不怎樣,手卻巧得很。據說他因緣巧合得了一條少見的天山怪蛇,那蛇通體雪白,死後僵化如玉,他便將蛇身制成手鐲,蛇牙做了匙子,手鐲戴上便不能取下,唯有那牙匙可開。後來他將這鐲送予武林中有名的美人,也就是他夫人作為定情物,這鐲子便跟著出了名。他夫人死後,蛇鐲物歸原主,」他看著少年,「如今他也被我殺了,你掛在頸上的便是那物事吧?」
眾人齊看向少年頸間。
他的單衣被阿沁落在澗邊,自洞中出來後也沒人給他件衣服,赤果的頸間用布縫住的圓物一覽無遺。
絕情老魔說︰「你既說要娶這女孩,便把蛇鐲給她戴了,牙匙你自留著,瞧日後你能否下山找她。若能自是好極,若你下不了山,或是找不著她,你爹唯一的遺物便就在你手上沒了。」
少年不說話。
老者又嘿嘿笑,「若你舍不得,留她一手一腳便是了。」
少年看向阿沁,也不知她听懂這話沒,只是跪著沒半點動作,也看不清臉上神情。
他突地伸手將頸上圓環扯了下來。
單膝在長發垂地的女孩身前蹲下,他附到她耳邊狠狠道︰「你給小爺小心保管著,若弄花一點,日後我絕不饒你!」說著,牙匙開合,裹在蛇鐲上的布片也不除就將它套在了女孩細瘦的腕上。
這鐲子奇異之處就在于由蛇身所制,材質似玉卻能隨佩戴之人手腕粗細變化,一直咬膚不放。
隨著鐲子輕嗒一聲,阿沁略顯驚慌地掀睫看他一眼,露出兩只黑白分明的眸子。少年心中閃過異樣,隨即將掛著牙匙的細繩照原樣在頸後打個結,站起睥視座上老者,那意思便是——怎樣,這下可還有話說?
老者微微一笑,「蛟龍幫的,帶你女兒走吧,日後別再來了。」
楊九重忙抱拳,急急扶起阿沁,恨不能一步就離了這龍潭虎穴。
少年也跟上去,大弟子見狀剛想阻止,座上老者擺擺手,「放心,他不會下山的。」說著提高了聲音,「慢著,我還有一話問你。」
少年停步,卻不回頭。
「你在那洞中可找到什麼東西了?」
阿沁微不可察地頓住,腦中模模糊糊地閃過少年將什麼塞進腰帶的印象,耳邊便听到他平聲回答︰「沒有。」
「如此,看來你只有等我老朽了。」絕情老魔長笑一聲,放他們離去。
楊九重牽著女兒踏出廳門,睨見在窗外看熱鬧的人中竟也有死對頭王三,心下不由暗啐︰女乃女乃的,這小子又有得說了!
敝只怪自己沒考慮便帶女兒來這鬼地方,如今能保得全身已是萬幸。思來想去,又有些怨撇下女兒負氣回娘家的妻子,若不是時間吃緊,他也不會貿然帶阿沁上山,只望她沒嚇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