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後如此不拘小節,朕很是高興。」想不到,嚴雋竟然只是淡淡笑道,還親自夾了個蜜煎團子到她碗里,那當時,她兩頰紅如手邊的棗泥酥果。
「嚴雋啊嚴雋,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洛瓊英迷惑的垂下眼睫,任由涼得刺骨的寒風拂過臉頰,撩動鬢間幾縷發絲。
「你可真是大膽,竟然直呼金梁帝王的名諱。」
水榭中有別人!洛瓊英心口一窒,循聲望去,瞧見一道瘦長的青色身影佇立在入口處。
那人是個男子,身穿皇城侍衛的青袍,身型高瘦修長,臉上卻是布滿了猙獰的丑疤,幾無完膚,甚是駭目。
「你是誰?」無懼的迎上那張丑陋面龐,她出奇平靜的反應,教那男子眼中閃過一抹極淺的贊賞。
這般的夜,這樣的地方,再加上他特意擇選,丑陋至極的人皮面具,換作一般人,早已驚懼尖叫,她卻能波瀾不興的迎視,足可見膽識過人。
嚴雋掩去唇際的淺笑,用著嘶啞難辨的嗓音回道︰「我只不過是一個看守冷宮的侍衛。」
洛瓊英的眼神依然滿是戒備。「這里並非冷宮,這樣深的夜里,你來這里做什麼?」
「我見水榭似有人影晃動,擔心是想尋死的妃嬪,因而走近一探。」
「放心,我不是想尋死,只是來此地圖個清靜。」她自嘲一笑。
「我亦和姑娘一樣,夜深人靜,胸中愁郁難解,便想來此吹吹風,排遣苦悶。」望著她眼底深濃的愁緒,他心底無可自抑的微微一蕩。
「愁郁難解?一個冷宮侍衛能有什麼愁郁?」她小心謹慎的問道。
「姑娘有所不知,冷宮既是被眨妃嬪所居之所,看守冷宮的侍衛亦是曾受過重罰,不容于皇城,才會被派至冷宮。」
「受過重罰?」
陣光微閃,嚴雋抬手,模了模臉上那張滿布猙獰丑疤的人皮面具,故作黯然的道︰「實不相滿,我臉上的丑疤,正是因為觸犯天威,惹得陛下龍心不悅,因而被刺鞭甩花了臉,就連嗓子也是因為御賜藥酒,險些成了啞巴。」
「是嚴雋做的?」洛瓊英听聞此言,心下不禁惻然,對他的戒備自然少上許多。
「姑娘切莫直呼陛下名諱,這可是大不敬的。」
「天高皇帝遠,這里就我們兩人,除非你去告狀,否則嚴雋又怎會知道我直呼他的名諱。」她故作不經心的試探。
「那姑娘盡可放心,我這個廢人早被下旨,除了冷宮之地,哪里也不能去,趁夜來此,同樣是冒犯天威,還請姑娘寬容,莫要跟他人提起,否則在下必定性命不保。」嚴雋早想好一套說辭,好讓她卸下心防。「不瞞姑娘,其實先前若不是有崔總管替我求情,我早已被處死,絕無可能活到現在,如今頂著這張丑陋駭人的面龐,也不過是苟活罷了。」
自幼長于冷宮,洛瓊英已見過太多似他一般的人,面對此番說辭,心中不禁一軟。
像他這般受過凌辱,嘗盡爆中冷暖的人,表面上不說,其實內心大多恨透了坐于九龍金座上的那人。
再看看他那一臉可布的丑疤,可以想見,當初那刺鞭一記記落下之時,必定是受盡了屈辱與皮肉之痛,恐怕對嚴雋這個冷酷無情的帝王,只剩下畏懼與憎肢。
如是想來,他應當不可能是誰人派來試探她的棋子。
第2章(2)
清楚看見她眼底釋下了層層防備,嚴雋倒是有些詫異。本以為戒慎如她,或許還得費上一番功夫,才能使她卸防,想不到她心腸甚軟,听了他捏造的悲慘遭遇便信了他。
看來,他的傻子皇後雖然聰明狡黠,心地卻是極為軟弱,恐怕要是上了戰場,見多了鮮血尸身,什麼妙計都施展不出,顯見聆月軍師只能隱身在暗處,默默獻。
濃黑的長睫掩下,抹去了眼底的笑意,嚴雋再抬起雙眸時,又恢復成淡然無緒的面色。
他啞著嗓低低的道︰「這般不堪的遭遇,說出來讓姑娘見笑了。」
莫要忘了,心軟之人最是可欺。聆月啊跨月,恐怕你注定是要栽在我的手。
「一樣是天涯淪落人,哪來什麼見不見笑。」她輕晃螓首,粉唇勾起。
「姑娘可介意我入內一坐?」嚴雋不怕她認出自己,這丑陋的人皮面具與藉由藥酒灌喉變易的嗓音,至今仍無人可識破。
「你想進便進吧,我無權過問。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嚴雋所有,你若真要問,也該找嚴雋問去,這座皇城中,也只有他有這個資格介意。」她回身,揀了一個干淨的石凳落坐。
嚴雋遂步入水榭,人皮面具下的鳳眸微光鑠鑠,刻意擇了一個離她較近的石凳,翩翩入座。
原來,卸下了那份傻氣,她說起話來字字珠璣,愚笨模樣果真只是偽裝。
「瞧姑娘神色落寞,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嚴雋直瞅著雙手托腮的她,宮燈下,那張白皙巧麗的臉蛋映著淡淡惆悵,眼波清澈似水,與白日里故裝笨拙的模樣渾然迥異。
「說了你也不懂。」嘆了口氣,她眨眨美眸,一手無意識地在石桌上畫圓。
嚴雋見著了,心中浮上一抹笑。她這個動作倒是挺一致的,裝成傻子時也會這般做,大概連她自己也沒察覺。
「姑娘莫不是也和這後宮中的女人一樣,勞神費心的想著怎麼爭取帝王恩寵?」
「帝王恩寵?」秀挺的鼻尖逸出一聲冷哼,小臉盡顯鄙夷,那靈動的神貌竟令嚴雋嘴角略揚,心情大好。
只要一想到那個屢次大破金梁兵陣的敵手此刻正坐在他眼前,他的心口便無可自抑的涌入一陣熱潮。
白日里盡情試探她還不夠,他更想一探月兌去愚笨偽裝的她,究竟是怎生的面貌,是以才會喬裝成丑面侍衛接近她。
「听姑娘的口吻,似乎又不是這麼一回事?」這似乎是他生平初回,滿腦子只想著一個女人。這人既是他的敵,亦是他的後,真是荒謬。
「像嚴雋那樣不可一世的人,眼里哪裝得下其他人?你久居冷宮,大概沒機會知道貴國的皇帝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雖聰明英勇,但也自負狂傲,一心只有江山霸業,沒把心思放在男歡女愛上。」
「自古帝王皆風流,興許只是尚未踫上能得他歡心的女子,才會放任後宮虛空。」
「或許吧,反正這也與我無關,他想愛誰便愛誰,最好別惹到我身上來。」怕他多想,她不著痕跡地補上一句︰「我只是後宮中一個小小女官,巴望著被放出宮的那一日快點到來。」
見她微聳肩,一臉百無聊賴的抿起嘴角,那巴不得皇帝離她越遠越好的口吻,教嚴雋十分玩味。
「能得帝王恩寵是無數女子的想望,可我看姑娘的神情,似乎頗不以為然,莫非是已有意中人?」
「放眼世間,論容貌,論才智,論富貴,恐怕沒半個人能比得過嚴雋,我想只要是有點野心的女子,都該會喜歡他這樣的人。」
「可姑娘卻不喜歡?」
「因為我沒有那般的野心。」她微微一笑,眼中流轉著聰慧亮芒,上翹的嘴角如月彎彎,不期然地勾動他的心緒。
沒有野心?那她又為何會化身聆月軍師,屢屢向敵國獻計,一再挫他金梁國的銳氣,分明是想助東祁太子力抗金梁,可見她必有所圖,眼下這番話豈不是與她的所做所為自相矛盾?
嚴雋在心中暗嘲。
「已經有太多女子願意為嚴雋奉上自己的一生,無須再多我一個。于我而言,我只想早一日月兌離這座金色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