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燒熱了鍋,開始帶動油花翻滾,發出細微的聲響,煙味兒漸起。朱裔一手打開了油煙機,一邊頭也不回地說︰「把門帶上。」
「哎呀呀……」沈文若面帶微笑,笑得異常親切,「好香。」
沈文若的答非所問讓朱裔掛下一頭黑線,「不想油味兒竄得滿屋子,就趕緊把門帶上。」
「哎呀呀……這嘛……」
磨磨蹭蹭的態度讓朱裔不耐煩起來。忙著把排骨和蔥丟進湯鍋里用小火煨著的他,沒甚至有工夫回頭,「叫你把門帶上!」
沈文若依舊笑眯眯地答︰「你叫我用什麼帶?」
「用……」這才意識到「帶」這個動詞是要靠手來完成的,朱裔頓了一頓,但緊接著就是死鴨子嘴硬,「你不會用腳踹嗎?」
「踹壞了你修啊?」這次輪到沈文若掛下一頭黑線。
最後,還是得朱裔出馬——門帶上,人踹出去。
門外立刻傳來某人唧唧歪歪的抱怨,諸如什麼「真正是難相處的壞朋友」。朱裔听得嘴角亂抽。要是難相處的壞朋友,還給你家做菲佣?!
兵里的熱氣蒸騰,廚房里熱火朝天。朱裔蹲在垃圾桶前,正準備用刀子剮干淨魚鱗,突然瞥見桶里橫著兩個泡面紙碗,還有一張寫成「泡面X2」和「玻璃煙灰缸」的超市清單。
不難想象那一大一小中午就是靠開水沖泡面混的,但至于這新買的煙灰缸……
朱裔留心了下。等到他將晚飯全部準備妥當,並將紅燒魚端到客廳的桌上之時,順勢瞥了一眼,只見沙發前的茶幾上,在一排卡通風格的餅干桶、紙巾盒之外,就是一個嶄新的玻璃煙灰缸。
朱裔沒有吭聲。
小家伙一看魚端上了桌,立刻來了精神。卡通片也不看了,蹦蹦跳跳地奔去洗手間,然後就拖著水淋淋的小手一路奔來,在地板上滴落水印。
大的那個「呼呼」一笑,慢吞吞晃悠悠地走了過來。朱裔白目瞪,沈文若立刻伸出兩只裹好的爪子,示意自己目前殘廢狀態,做事沒自己的份兒。
眼見這位老太爺偷懶得順理成章心安理得,朱裔無語問蒼天。
在將菜全部端出來之後,小家伙拿起筷子夾起一片魚肚子,挑了刺送到沈文若嘴邊。沈文若作勢故意「啊嗚」一口咬了一半,沈和樂滋滋地把剩下一半丟嘴里,吃得眼楮都眯了。
比起已然開動的一大一小,長工朱裔卻還是在忙碌當中。從櫥櫃里拿出兩個微波爐用的玻璃碗,洗干淨燙干淨之後,他一手一個端了過來。在沈文若和沈和不解的目光中,用筷子夾了西蘭花、番茄炒蛋、鴨腿肉,均等地放在兩個碗里,最後又分別盛上一多一少兩勺米飯。
「沈和,明天中午就把這個放微波爐里熱熱吃了。多的中火三分鐘,少的兩分半。」
「嗯嗯!」沈和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不但附送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還難得大方地夾了一塊胸脯肉,丟進朱裔的碗里。
沈文若「呼呼」一聲,只是笑,什麼也不說。
一頓飯就在鬧哄哄的卡通聲中這麼糊了過去。等到喝完排骨湯,一大一小只有趴倒在沙發上拍肚皮的分——當然,能拍的只有沈和,沈文若最多只能抬起他那爪子晃晃,示意吃不下了。
洗了碗,朱裔又用肥皂洗了兩遍,擦干淨手,這才面色不善地走出廚房,「藥呢?」
小家伙挺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晃到臥室拿藥箱。朱裔也不顧沈文若吃飽了犯困,直接拽著他的膀子把軟趴趴歪倒的人拽直坐正。
拆開紗布的時候,沈和關上了電視。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是偶爾听到抽氣的聲音。
朱裔輕輕地剪開外面一層,小心地拆下著圍繞著手指的紗布。小沈和趴在沈文若身邊,水汪汪的大眼楮望著他,「文若,疼嗎?」
「呼呼……這嘛……就跟……」
「你家蚊子那麼大個兒。」朱裔一開口,就將沈文若沒說完的話給頂了回去。
後者只能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咳,朱裔,用不用這麼一針見血啊?」
朱裔白他一眼,「一針見血的是你的爪子。」
「爪……」沈文若黑下臉來,「喂喂,好友啊,說話能不能不要如此無良?」
朱裔冷冷一笑,「真正無良,就該一瓶雙氧水上去,信不信能讓雞爪變豬蹄?」
「……」沈文若郁悶半晌,最終憋出三個字︰「你好毒……」
嘴上拌歸拌,手上的動作卻是輕柔。在細小的傷處涂上藥膏,又小心翼翼地纏上干淨的紗布。等到全部處理好之後,朱裔才出了一口大氣。
抬起眼,只見那個前一刻還在感嘆人心不古的家伙,此時卻將笑意寫進了眼底,「謝啦!」
後來有一次,朱裔的一位同事家里買新房搞裝修,拜托學土木工程的朱裔去他家看一看房子的質量問題。在朱裔提出了意見和方案之後,同事遞過來一條「中華」。
接過煙,那時候的朱裔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同樣是幫朋友做事,別人給他的是煙,是謝禮。沈文若不同,他從未跟他說過「讓你破費了」之類的話,而是在家里擺上一個新煙缸。
同樣是幫朋友做事,別人說的是感謝,是「不好意思」是「麻煩你了」。沈文若不同。他從未跟他說過什麼高調的客套話,而是一句不外的「謝啦」。
朱裔終于明白,他和沈文若的交情,是不同的。
第4章(1)
得到了春節假期的通知,朱裔有些猶豫。一年之中也只有這麼一次超過一周的假期,原本打算借此機會回老家看看父母。然而,這本該是理所當然的決定,在此刻,卻顯得艱難起來。
自沈文若扎傷了手,已過去了五天。這五天朱裔在工作之余,還不得不充當起殘廢和小表的鐘點工,照顧那一大一小的飲食問題。
朱裔當然明白,就算沒有他,沈文若必然還有別的朋友可以幫忙。諸如那天的「飛仔」聶飛和聶惡來父子,又或者是前天提著果籃、不知是來看人還是來嘲笑外加吵嘴的陸家兄妹。
沈文若的朋友很多,不缺他一個。
如此思忖著的朱裔,打開了網頁並開始搜索航班信息,然而鼠標的移動卻隨著思緒的遠離而漸漸慢了下來。畢竟,哪家過年沒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要張羅?像他這樣孤身一人在N市打拼,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狀況算不得多。
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朱裔將南航的首頁添加進了收藏夾中,卻沒有進行任何預定,而是直接關閉了顯示器的電源。
這種搖擺不定的猶豫一直延續到了下午。當得到管理人員值班表,並在大年初二那一天的安排欄中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這個時候的朱裔,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掏出手機,以「初二值班」為理由向父母告知了「無法回家過年」的情況。兩位老人家帶著失望的聲音讓朱裔心里不是滋味兒,但無論如何,畢竟是工作原因,不得不遵守公司的安排。
如此在心中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朱裔已然忘記了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調班」的存在。
直到並不相熟的女同事拜托他調換一下值班時間,朱裔才猛然記起了這種可能——然後,似乎是為了讓「因為工作不得不留在N市」這個理由更加充分,朱裔不但答應了對方的請求,而且還將「調班」直接換成了「代值」。
這個預期之外的慷慨做法,讓對面的女同事紅了臉頰,「那個,為了謝謝你,晚上能請你吃飯嗎?我想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