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文若「呼呼」的笑聲下,小表將腦袋埋進了飯碗里,開開心心地吃他的飯。可扒了兩口似乎突然反應過來,怎麼說這位叔叔也是客人,光給文若加菜,是不是不太好……
小臉皺了皺,小家伙抬起頭看看面無表情的朱裔,又看了看笑眯眯的文若,最後低頭看看自己碗里的菜。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從碗里夾了一塊炒番茄,「朱裔,給你的。」
朱裔並沒有揭穿小表的心思。這家伙典型是先吃好的後吃差的,上來第一口第二口就是蝦球排骨,而番茄炒蛋則明顯淪落到最後一位排序。也就是說,小表把相對而言最不愛吃的東西夾給了他——更讓他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的是,小表為此還想了好半天、頗做了一番思想斗爭。
比起哭笑不得但依然保持著沉默的朱裔,沈文若則顯得直接許多。「呼呼」一聲笑開後,他拿筷子輕輕敲了敲小家伙的腦袋,「呼呼,和少爺,你知道什麼動物才會護食吃嗎?」
小家伙斜了他一眼,面對呼之欲出的答案,小表的腦袋動得倒是極快,「我只知道上次不知道誰跟我搶烤山芋吃,哼哼。」
言下之意,如果他是護食吃的小狽,那沈文若也月兌不了干系就是了。
「噗。」朱裔忍不住輕笑出聲。特別是當他看見沈文若尷尬地咳嗽一聲、開始撈面條伺候的樣子,他不由得對小表頭送去一個贊賞的眼神。
小家伙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毛,隨即又將頭埋進碗里,大口大口地扒起菜來。
一頓飯的時間,大多數都是沈文若和被喚作「沈和」的小表斗嘴聊天。插不上什麼話的朱裔,只能默默地听著。沈和說不過沈文若的時候,也會嚷嚷起來。對于習慣安靜的朱裔來說,小孩子高聲又快速的辯解話語,可以用「擾耳」來形容。然而,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擾耳歸擾耳,雖然覺得吵鬧,卻並沒有讓他覺得不快,或者說厭惡。
吃完這頓不知道該算是「宵夜」還是「晚餐」的飯,已經將近十點了。作為客人的朱裔,在搭手幫主人家收拾好僅有的三個碗之後,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看出他的意圖,沈文若將碗放回了碗櫥,闔上櫃門,「我送你。」
走出廚房的時候,只見手里抱著加菲貓的小沈和,整個人軟趴趴地蜷縮在甜甜圈沙發里,好像是一只吃飽喝足開始打盹的貓。沈文若笑了笑,一邊扭頭對朱裔說了一句「稍等」,一邊輕輕地抱起意識開始迷糊的小表。
沈和嘟嘟囔囔地問了一聲︰「人走了嗎?」說話之間將腦袋埋進沈文若的胸前蹭了蹭,「文若……我表現得是不是很乖……」
「嗯。」沈文若淺淺揚起唇角,抱著小表往臥室里走,「很乖」兩個字漸漸消失在沈和模糊不清的嘀咕聲中。
半掩的房門阻隔了朱裔的視線。臥室內暖黃色的燈光,與外廳日光燈下的白色光芒,在門口那里融合,卻又顯得涇渭分明。這格外讓他體會出自己的立場——外人,正如小家伙先前省略的一個「外」字。
屋內的輕聲細語終歸平靜,沈文若輕輕走出來,又輕輕地帶上了房門。轉過身,他沖朱裔抱歉地笑了笑。
朱裔搖搖頭,沒說話。沉默著的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到門廳邊換鞋。月兌下顏色嚴重不一致的棉布拖鞋,踏進自己的黑皮鞋,朱裔覺得,有些不適應的冰涼。
沈文若走在他的前面,為他按開走廊里的路燈。看著在自己身前下樓的後腦勺,看著昏黃的燈光映在青年的長發上,朱裔莫名地想要去了解,想去問一聲「他的媽媽怎麼了」。
然而,這顯然是交淺言深了。朱裔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在拉開車門的時候,說了一句「再見」。
小區的路燈一路延綿,在車前蓋上,打下游走的光與影。直到開上大路,朱裔才猛然想起,他甚至沒有沈文若的電話號碼。
明明是連朋友都算不上的淺薄交情,卻在無意之中窺探了對方的生活——這種感覺對于朱裔來說算不上好。他知道沈文若的家庭住址,知道沈文若的工作單位,可他卻不知道,對于這個不過點頭之交的友人,他與他是否會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日復一日的朝九晚五的日子,就像朱裔手腕上精準的機械表一樣,一圈一圈重復地走動。兩個星期的時間在他而言,也無非是兩個周末而已,唯一與以往不同的是,朱裔送走了手下兩名頗為能干的新人。
裁員通知下達的那一天,朱裔捏著手里的名單,敲開了人事部的大門。他極力以平靜的口吻,向人事部的主管闡述那兩個年輕人優秀的工作能力以及進入辦公室兩個月來的優良表現。
然而,一切解釋只換來對方聳肩搖頭,「這是老總的意思,這次所有還在試用期的新人,都沒有轉正的機會。」
朱裔沒有再說話,他明白公司現在的狀況,年末正是銀行進行結算的時候,為了盡快回籠資金償還貸款,公司不得不以犧牲新晉員工為代價,維持自身的資金鏈。
這個認知讓朱裔沉默了很久,但他最終只能轉身離開人事部,將兩個即將失去工作的年輕人叫到自己的辦公室。他能做到的,只有留下他們的聯系方式,「你們兩個都很出色,」朱裔陳述事實,「我希望你們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但我不得不打擊你們,在這一年之中,經濟都不會太景氣。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你們考慮讀研,錯開這個就業困難期。最後,如果公司有任何招聘的機會,我都會給你們打電話。」
送走了兩名垂頭喪氣的青年之後,朱裔對著桌上的文件,沉默不語。平時的他,並不是一個會把時間花在神游之上的人,然而今天卻不同。
眼看著再過五天就是春節假期,在這種時候,要他親手解雇兩個沒有任何過錯的勤奮員工,這種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將廢紙捏成一團,朱裔突然很想離開這棟高聳的大樓,去外面透一透氣。正當他抓起桌上的煙盒,準備出門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陌生的電話號碼。朱裔掃了一眼,按下接听鍵,「喂。」
第2章(2)
電話那頭是陌生的聲音︰「你是叫……‘朱裔’嗎?」
一般情況下,難道不是應該問「你是朱裔嗎」?奇怪的問法讓朱裔沉默了一秒,「我是朱裔。」
「哦,那就好,我是交警第十大隊的……」
「……」在朱裔的腦海中,「交警」兩個字等于「扣分」和「罰款」的雙重代名詞。他開始回憶最近的駕駛記錄,似乎並沒有違規停車超速闖紅燈等任何不良的記錄。
他的沉默讓對方「喂」了一下,「喂?在听嗎?」
朱裔「嗯」了一聲,就听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是說,你朋友出車禍了,現在人在第一醫院,你來處理一下吧。」
朱裔斂起眉頭,想也不想地抓起外套,一邊往外走,他一邊進行確認︰「是誰?」
「不知道,人撞昏了,身上也沒有可以確認身份的證件,」說到這里,交警倒發出了驚訝的疑問,「哎?難道你還搞不清楚嗎?我就是拿他的手機打的啊!」
朱裔確認自己對這個號碼沒有任何印象,但是這時候顯然不是計較這種事情的最佳時機。他只是回了一句「很快就到」並確認了病房號碼,一邊大步地向樓下趕去。
十分鐘之後,朱裔趕到了第一醫院。在外傷急診室里,他看見了正對著手機一籌莫展的長發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