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跟你結婚,我只完成一半?爺不只要我交付訂親的憑信,也說一定要帶來給他看。我一直延宕到今天,才真正帶你來,將你介紹給我的至親,讓他們好好看看他們的媳婦。」這是為人子媳,應當有的基本禮數。
「你干麼突然說這個……」她有幾分不自在。都那麼久的事,早就是過去式了……
他正視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只是想告訴你,一直到今天,我心里認定的妻子人選,始終只有你,我希望四十年後,住進我旁邊這個位置的人,是你。」
「你沒有別的招了嗎?」拿靈骨塔來求婚,他是史上第一人吧?
站在楊氏親族面前,她只覺格外別扭,那是內親才能進來的地方,轉身便想離開。
「小容。」他喊住她。「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願不願做我楊家人?當著我爺爺、父母的面回答我。如果你點頭,我現在立刻聯絡所有的親人,正式將你介紹給他們。」
讓她擁有他的姓,走入他的家族,分享他的一切。這是十三年前,就應該要給的,他現在還她。
第18場︰不舍得轉身,怕你哭泣時,沒人理會(2)
「我沒有辦法永無止境地等你。欠你的,我努力在還,但如果這些你已經不要了,那我也希望,讓我爺爺來做個見證,就在這里結束,從此,男婚女嫁,你我再無瓜葛。」
然後他會告訴爺爺,他真的盡力了,楊家子孫,並不是負心人。
她回頭,愕瞪著他。「你在威脅我?」
「你要這樣想,也可以。」算是最後通牒。
「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遍了……」為什麼他們每次都要在同一個死胡同里兜轉,每提一次,大家都不愉快。「就維持現在這樣,不好嗎?」
「我有我的責任。我說過,我終歸要結婚生子,對楊家,我有傳承的使命,如果這些你不能辦到,那麼——我們分手。」
「是啊,你有你的責任,當我與你那了不起的責任感起沖突時,你第一個必然是舍掉我。」
「你要跟我吵架嗎?這兩者之間並沒有沖突,你只是在借題發揮。」
她沒與他爭辯,只是悲涼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這就是她最後的決定了嗎?
他們的問題,一直都在那里,他知道,她也知道。她走不出來,他們就會一直卡死在那里,拖沓著大家一起痛苦。
「爺爺,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麼辦?」爺爺只教過他,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掌理整個楊家,卻沒有告訴他,該怎麼處理感情的事。
他事業成功,感情路卻走得一塌糊涂;一個員工們心目中成功的領導者,卻是他女人心中,最失敗的丈夫。
他蹲,疲憊地,將臉埋在掌中。這條路,他走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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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仲齊很少生病,但是一生起病來,也是驚天動地。
當晚,便發起高燒。
棒日管家發現異狀,緊急將他送醫。
昏昏沉沈中,反覆發著高燒,引發肺炎。
此事驚動了楊家所有人。楊仲齊身體一向很好,最多是偶爾跟風來個小靶冒,但也沒在看醫生,很快就會被免疫系統根除,一病就病成這樣,著實嚇壞大家。醫生說,生病有時是生理加上心理的因素。
他太累了,把自己繃得太緊。人的生理機能有一定的運作上限,必須保留適當的休息空間,否則長年過度操勞,再好的身體,一旦撐到上限,反撲力道也是很驚人的。
這話,說得楊家上下,臉上皆是一字排開的愧疚。
仲齊有多累,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除了忙公司以外,楊家由上到下,哪個人的事沒讓他擔過?他是楊家的許願井,只要對著他說心願,就能美夢成真。
一肩,擔起所有人的煩憂。
但,他自己呢?
一天睡不到六小時,庸庸碌碌了半生,到底忙些什麼?全是為著別人,至今,大伙兒幸福快樂,他卻什麼都沒有,連生了病,身邊都沒個人照顧他。
一個人,獨自發著高燒,到天亮。
楊季燕退到醫院長廊邊,捂著嘴無聲哭泣。
他這一病,就整整昏睡了三日。
昏昏沉沈中,有時會無意識地流淚。
大伙兒輪流來照顧他,見他這樣,私底下互問︰「他有什麼煩惱嗎?」
他上回大病一場住進醫院,已經是十歲父母雙亡那年的事了,之後,便沒人再見他哭過,他強得彷佛能一肩擔盡迸今愁。
沒人有答案。他知道所有人的煩惱,卻沒有人知道他的。
第四日,他恍恍惚惚,半回復意識時,病床邊的人是楊叔趙。
「你、怎麼……」喉間啞得像灌上十斤沙,痛得發不出聲音。
「你生病了。」
是嗎?原來這種全身力氣抽空的感覺,是生病。
他閉了閉眼,意識有些游離。「我……」
「你看起來還是很累。再休息一會兒,等你醒來我們再談,我時間很多,可以慢慢等你,不急。」十多年的勞累,不是三天就補得回來的。
于是,他不再抗爭,任自己松懈,再度跌入無意識的深眠中。
再一次醒來時,看見的人是譚嘉 。
「找你家小心肝?他剛回去休息,走前有交代,你醒來打電話給他。」
「……」你打吧。
餅後不久,楊叔趙趕來,而妻子問過醫生後,先回家準備些流質的食物,好讓數日來只打營養針的病人補充體力。
「我好像睡了很久?」身體還是不太使得上力,但腦子清醒許多了。
「還好,不算久。」楊叔趙淡淡地回他。「在你休息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有兩件事,我們來談一下。」
「什麼?」
「我決定回公司上班,你給我任何職務都可以,只要你認為,那是我能給你最大幫助的位置,我都接受。」
楊仲齊愕愕然,以為自己听錯了。
這些年,他和叔魏勸得口都干了,連嘉 也勸過他無數回,都沒見他動搖餅,執意不去踫觸楊家的事業體,怎麼睡一覺醒來,世界全變了?
「你……吃錯藥嗎?」
楊叔趙白他一眼。「我腦袋很清楚,至少比你清楚。」頓了頓,又續道︰「我只是不小心想起,自己遺忘了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承諾——」
「什麼?」
「我挺你。無論如何,我會在你身邊,替你擔那另外一半。」但是他沒有做到,就為了那微不足道的血親身分,故作清高地避嫌,卻讓他的兄弟,一個人單打獨斗,獨自扛起一切。
「對不起,仲齊,我食言了,這些年你一個人,一定很孤單。」
楊仲齊默然。
很想像過去那樣,故作清淡,說聲「沒什麼,我還可以」,但……
「我好累……」他嗓音微啞,低低地,流泄一絲不曾在人前表露的脆弱。
真的,好累,身心俱疲。
楊叔趙點頭。「沒關系,我幫你。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挺你。」一字字,清楚又堅定地,重復八歲那年,給過他的承諾——這一次,絕不食言。
他笑了,領情地頷首。「謝了,兄弟。」
「小事。你要我做什麼?」
「財務部以前有三叔在,我一直很放心,之前清理門戶掃掉柯家的人,財務部就一直群龍無首,阿魏火候還不夠,一家公司的命脈我也無法輕易交到外人手上,想來想去——」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楊叔趙也不必裝傻。「好,我接。」
他點頭,閉眼調息了會兒。一口氣說那麼多話,有點喘。
「還有件事——」
「嗯?」他撐開眼皮,望去。
「你跟她……」楊叔趙遲疑了一陣,才出口便見他神色微變。「可以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