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士揚全身一痛,他幾乎是立刻從位子上彈跳起來,厲聲喊著,「沈佩璇!」聲音里滿是怒氣。
她也不示弱,敲著手中的槌子,「立刻放人!退庭!」
抓起手上的卷宗,她頭也不回,離開了法庭……
晚上八點了,沈佩璇還待在辦公室里處理著工作、研究著案情,寫著其他案子的判決書。
听說檢方已經立刻向高等法院提出抗告了……
她問心無愧,這個不準羈押的裁定是她依據證據做出來的,相信高院也會同意她,只是……
士揚提抗告,只會折損他自己而已,難道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幾乎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就想把人押起來嗎?
是的,出于直覺,她知道那個唐榮很可疑,知道小君那晚驚慌痛苦的表情不是假的,她也可以想見,唐榮就這樣大搖大擺走出法院後,對後續搜證會很困難,外界更會因此而批評她,可她問心無愧,她只看證據。
所以她很訝異──這是士揚第一次讓她面臨這樣的窘境!
若要押人,就得把證據搜集齊全,別讓法官為難……她曾這樣告訴過他。
而他亦曾說過──他才不想看到她傷腦筋。
所以每次辦案,他都會努力搜集證據,讓她可以毫無疑惑的判案;但這次,他就用空空幾張紙,一反他過去的做法,所以她不能如他的願將唐榮收押。
李嘉蓉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東瞄西看,完全靜不下心來處理工作──今天她決定晚點回家,經過一個下午的驚心動魄,真怕會有意外發生。
這時,辦公室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猛烈敲打聲!
李嘉蓉迅速沖向門口,擋在前頭;沈佩璇只有看了一眼,當下了然于心,立刻埋首回到工作中。
「開門!把門打開!」
李嘉蓉不知如何是好,很為難的看了沈佩璇一眼,臉上只能掛上苦笑,然後繼續把門擋住。
外頭依舊高聲喊著,「開門,讓我進去!」
隱約可以听見外面有人勸說著,「檢座,不要這樣,這里畢竟是法院啊!不要鬧到院長都發現這件事,這樣對你、對沈法官都不好。」
「該死!開門!」嚴士揚高喊,「你敢判,難道就不敢面對我嗎?媽的!開門!」
沈佩璇不動聲色,學姊專心擋門,沒注意到她眼中閃過的一絲黯然。
外頭的嚴士揚繼續叫囂著,嗓門還是大得很。「這就是你說的正義?狗屁!」聲音都快啞了,「你以前是怎麼跟我說的?難道那都是放屁嗎?開門──」
丟下手中的筆,「把門打開!」
「小璇,不要啦!我出去勸勸他。」
沈佩璇受不了了,「不用!把門打開。」
他既然有滿腔怒氣,那就讓他釋放出來;她既然問心無愧,那她干嘛害怕面對他?更何況還是面對那個在她心中住了這麼多年的他!
李嘉蓉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她,又看看門,只好邊嘆息邊把門打開。
門一開,嚴士揚立刻沖進來,頓時門內、門外尷尬成一團。
「學姊,你先出去。」
李嘉蓉無奈,論職位,眼前一個法官、一個檢察官,她哪有地位說話?更何況這兩人間絕對不只是為了工作上的事而僵持不下,感情的因素一定也佔了很大一部分。
李嘉蓉趕緊出去,帶著幾個法警離開,順道幫他們把門關上──不管如何,阿揚應該不會打人吧!應該不會吧?是她耶……是小璇耶……
嚴士揚一臉狼狽,臉上滿是汗水,身上的白襯衫都皺了,袖子卷到手肘處,他高大的身軀就站在她面前。「為什麼?」
沈佩璇嘆息,「理由我在法庭上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她是小君啊……」
一句話讓沈佩璇頓時紅了眼眶──她知道啊!知道那是小君,她到現在還忘不了那天晚上看到小君那驚惶失措的眼神,听到小君那近乎絕望的淒厲吶喊!
她知道小君受了委屈,她知道啊……
第6章(2)
嚴士揚突然落下了淚水,用手背去擦卻擦不盡,「那畜生強暴了小君,還拿刀在小君身上刻字,你知道嗎?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共有一百多處,你知道嗎?」
沈佩璇也紅了眼眶,「……到底要我怎麼說?就算如比,要羈押嫌疑人,檢察官必須負擔舉證責任,這點你一定很清楚……」
「媽的!現在誰管那個!」他憤怒出拳,重重捶了她的辦公桌,桌上的文件頓時掉落在地,水杯動了一下,灑了幾滴水出來。
他只知道小君被那畜生傷害了,那該死的畜生簡直是拿凌虐小君為樂;甚至……甚至當年,小君都是因為被那畜生強暴,才會離開他的!
沈佩璇心里一痛,「說這樣的話,你還是執法人員嗎?」
「那你呢?你以為你這麼做就是正義嗎?媽的!這就是你所謂的正義?」嚴士揚幾乎要瘋了。
尤其是剛剛,親眼看著唐榮那畜生大搖大擺走出地檢署,還在記者面前嗆聲說,檢方搞不清楚狀況,不過他唐董事長願意原諒檢方……
媽的!媽的──
沈佩璇閉了閉眼楮,再張開,「你用三張紙就要我同意押人?我不想批評你,但你太離譜了!為了小君,你連檢察官都不知道怎麼當了……」
「對!」嚴士揚怒聲承認,「我看到小君,我都快要發瘋了……我心疼得快要發瘋了──」
沈佩璇發現自己似乎快要站不穩了──他就在她面前承認他見到他當年的女朋友,看到小君那可憐的模樣,他心疼得快要發瘋了?!
她沈佩璇可真能忍,竟然還站得這麼穩!但就算雙腳還在發抖,她也得站穩……站穩啊……
嚴士揚痛心的看著她,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話,更沒想到自己會在她面前說出這樣的話──那話里仿佛承認了他忘不了小君,一直都沒忘記小君!
心疼得快要發瘋了?!撇開頭,她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
老天,那一晚的告白是笑話嗎?還是懲罰?懲罰她的動心,懲罰她貪婪到不願只當朋友,竟然奢望感情?
嚴士揚抱著頭,淚水竟然失控,他痛哭著,為了小君這麼多年來所受的苦,他還怪她,他還曾經那麼怪她……「小君這麼好,是個好女孩,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就算分手了,我也不希望她變成這樣……」
沈佩璇鼻頭一酸,眼眶也濕了──她又何嘗希望?她從沒想過要趁此機會介入……
介入……可笑啊!她在介入他們……
「我當什麼檢察官?我幫不了小君……伸張正義、追求真相、發現真理,我呸!都是狗屁!」
她看著他,一雙淚眼與他相對。
嚴士揚也回望,在他的眼楮里似乎沒有她了──他怪她、怨她,不能接受她做出這樣的決定。
好啊!就讓他怪吧、怨吧!她無所謂,頂多就是退回去,退到那一晚之前,退到兩人還是朋友的時候,甚或退到十多年前,兩人不相識的時候。
其實嚴士揚自己很清楚,對著沈佩璇發這頓脾氣一點意義都沒有──高院已經將抗告駁回,他知道自己站不住腳!
可這是小君啊!小璇不是也認識小君,不是跟她很熟嗎?為什麼?為什麼小璇不肯幫忙?為什麼?
他氣她、怨她,認為她變了……變了……
嚴士揚握緊拳頭,狠狠的,完全只是為了發泄怒氣,住一旁的書櫃玻璃擊去;玻璃櫃門登時碎裂,里頭擺的正好就是這十年來他送給沈佩璇的六法全書。
這般沖擊讓櫃子里的六法全書掉了好幾本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聲音嚇到了一直在外面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