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不會忘記,他是怎麼護著古瑤兒,在她墜落崖下的那一刻,他的手依然緊緊摟著古瑤兒……
深深的痛苦緊緊掐住了她的心口,她忍住欲奪眶的淚意,小手抓緊了包袱,毫不留情地嗤道︰「你以為你還有資格嗎?」
蕭翊人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眸光迅速黯淡了下來。
接下來,傅良辰當作身後再無人,自管自地一步步出了藥田。
她不在意他是不是還跟上來,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已經走了,在墜崖的那一剎那,她就告訴自己,她和他,恩斷義絕。
這一生,她為他做的,被他糟蹋的還不夠嗎?
第10章
在烏水鎮半年了,傅良辰也小小攢了一筆錢,原就猶豫著是不是該繼續動身前往江南尋人,可是這兒的寧靜恬淡太美好,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有勾心斗角,不用殫精竭慮,也不必揪著心,苦苦地等待什麼,更沒有傷心絕望痛苦。
她彷佛找到了生命中的平靜。
可是他來了,而且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卻那麼溫柔小心地對待她……哼!他自以為稍示溫情,就能哄得她兩繼續對他掏心挖肺嗎?
不,她只恨,他憑什麼再度把她的世界攪亂三尺翻地覆,迫使她不得不狠下心告別這一片寧靜,抽身離開?
站在烏水鎮的碼頭,傅良辰怔怔地看汽河面上來往的船只,白帆綠水,處處花開錦繡,美得彷佛身在畫中。
可她始終是個過客。
無論在哪里,永遠沒有根,沒有家,只是從一個地方輾轉流落到另外一個地方。
她低低嘆了一聲。
在她身後遠處,那個高大瘦削男子默默地凝視著她,幾度想上前,卻又猶豫遲疑,再無昔日的霸氣強硬。
見她問了船夫幾句,而後便背著沉重的包袱登上了船,蕭翊人心下一驚,急忙大步沖向碼頭。
若不是怕碼頭人太多,他也不願驚擾了百姓,早已施展精妙輕功躍上船了,哪還需要這麼急巴巴地催命趕著?
「喂!當心點!」
「趕著投胎啊你,急成這樣?」幾個商客雖然沒有被他撞到,卻被突然擦身而過的高大黑影嚇了一大跳。
蕭翊人一雙濃眉緊緊蹙起,直到靴尖及時踩上船舷的那一剎那,這才松了口氣,回過頭來拱手一笑。「抱歉,是在下失禮了。」
「下次小心點嘛!」
「沒事沒事……」有商客瞧他雖然一身玄衣不修邊幅的粗獷樣,卻是通身掩不住的氣派,連忙拉了拉友人的衣袖。「走了走了,別惹麻煩。」
暗良辰卻對他「驚動四方」的這一幕視而不見,只是將包袱緊緊抱在懷里,身子倚在船沿,靜靜地等待著船慢慢離了碼頭。
這是中等的客船,商客、旅人、男女老幼都有,有攜貨還有拎雞帶鴨的,大家都習慣了同船的嘈鬧喧嘩。
船上還有專門的灶房開爐,一式都是簡單的烙大餅、大鍋魚鮮湯,一份八個銅子兒,有的嫌貴便會啃自己帶的干糧,兜里銀錢較充裕的想吃新鮮的熱湯熱食,便會干脆在船上搭伙了。
「吃吧。」一碗熱騰騰的魚鮮湯和一張金黃的烙餅出現在她面前,魚鮮湯里還有滿滿的魚肉。
暗良辰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自己有饅頭。」
蕭翊人溫柔地看著她,眼底有一絲懇求,低聲道︰「喝些熱湯會舒服些。」
「不用了。」她看也不看他,低下頭打開包袱,從里頭取出了一個白天買的冷饅頭,慢慢地吃起來。
卻看得他一陣心痛。「小辰,你怨我恨我都好,就是別拿你的身子賭氣,好嗎?」
她不回答,只是一口口啃著饅頭,覺得噎喉了,便拿起隨身竹筒里的清水喝一口。
他從不知道溫婉柔順的她,執拗起來竟然比他還厲害,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怪自己,是他生生地將她逼成了這般模樣。
蕭翊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隨手將魚鮮湯和烙餅擲入河中,默默地到離她不遠處的一角坐下。
寬闊得彷佛能扛起天的雙肩,此刻頹然地下垮著,他那張俊朗卻憔悴的臉龐藏在陰影里,默然不語,全身上下卻散發著無比悔恨悲傷的孤寂感。
暗良辰極力不去看他,只管閉上眼假寐。
不去想,沒帶披風大氅的他,在河上夜風中會不會冷,也不去想他晚飯沒有吃,肚子會不會餓……
自他跟著她出了藥田後,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她買了包子當午飯,他卻沒有,盡避她不願回頭,可每當回頭時,她都會瞥見他挺拔的身影。
她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些煩躁起來。
為什麼他還不走?北地都是他的天下,他的平北將軍府里什麼都有,還有他的紅顏知己,再不濟京城蕭國公府也是他的家,他為什麼好好的家不待,偏要來她跟前搗亂?
暗良辰忽然生氣起來,忍不住睜開眼,對著他的方向狠狠瞪了過去。
他像是奇異地能感應到她的視線,驀地睜開了雙眼,又驚又喜地看著她。
她的心一跳,眼神瞪得他更狠厲了——看什麼看!沒想到他非但不發怒,黑眸反而更加熾熱明亮,臉上笑意迅速蕩漾開來。
有……有病啊?
她滿心氣怒,可又不能真的沖過去槌他踢他,生怕他越發蹬鼻子上臉,還以為她是故意要引起他注意的。
暗良辰索性恨恨地別過頭去,緊抱著包袱,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蕭翊人一怔,心下又是一陣深深的落寞。
小辰,要到幾時,你才願意原諒翊人哥哥?
可是,他不會放棄的。
當初,她盼了、等了他那麼多年,這次,換他來等,來守著她。
船在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後,于隔日午後到了距離最近的梅花鎮。
暗良辰下了船,打听清楚兩日後才行船到蘇州,听說那位葉史的母家柳氏是蘇州書香望族,當初也被牽連了,可柳氏畢竟是江南百年望族,支系繁多,她現在只能祈求葉大人的後人是被柳氏宗族暗中庇護了,否則天下之大,她還真不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人。
還有關家、白家的後人……若是還有後人在,會不會也和她一樣隱姓埋名,強迫自己渾忘前事,只要能掙扎著活下來便好了?
她心下忐忑而茫然,忽然發現自己要走的是條至難又艱鉅的荊棘路,前方等著她的,究竟是毒蛇、猛獸還是……希望?
可她怎能放棄?
爹爹和其他三大家的叔伯們用生命捍衛著的東西,她怎麼能就讓它湮沒在時間的洪流中,讓爹爹死也不能暝目?那是爹爹一生最後的遺願啊!
她眼眶含淚,顫抖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當心!」強健有力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肢,嚇了她一大跳。
「你、你干什麼?放手!」她驚魂甫定,想也不想猛然推開他。
「我……你、你剛剛險些撞上樹了。」蕭翊人一個人高馬大的鐵漢被罵得話說得結結巴巴,小心翼翼地解釋,就是怕她誤會。「我就……拉你一把,我沒有別的心思。」
「誰要你好心了?」她羞窘又氣憤地瞪了他一眼。
「那,你當心點看路。」他識趣地後退了一步,見她眼神不悅的瞪來,忙又後退了一大步。「我不煩你,你走好。」
她簡直……簡直快被他氣死了,可是又不知該拿他怎麼辦,這麼好聲好氣又活像牛皮糖似甩月兌不開的,真的是那個跺一跺腳,地面都要震三震的平北大將軍蕭翊人嗎?
暗良辰從來就不是什麼手段狠厲的,她氣惱憤恨了半天,最後還是只能繼續拿他當隱形人兒似的視而不見,自走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