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鶦只是不解,看著他沉默不語,頭埋下去的角度竟有說不出的委屈感覺。
「起風了。」夜風把花瓣吹到杯盤中,江鶦輕輕伸出手去放在他肩上,「回去吧。」
江琮忽然抬起頭來,「你說過你會安于父母之命,他們要你嫁誰,你就嫁誰對不對?」
江鶦怔了怔,想笑卻礙于他滿臉正色,只得生生忍住,「你今天是怎麼了,往常看到花開,總是很高興的。」
「你只要告訴我,是或不是?」
「我是說過這話,有什麼不對?」
「是就行了,我去求父王,讓他把你嫁給我好不好?」
江鶦愣住,平日里伶牙俐齒慣了,此刻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突然一笑,「你啊,真是想到什麼就是什麼,玩笑開開也就罷了,我是你姐姐,這怎麼使得?」
「怎麼使不得,難道我還比不上那些素未謀面的男子?如果父親也同意,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第二章流殤曲水,雲剪青山翠(2)
江鶦回過神來,微微地笑了,笑意中幾分真幾分假,一時難以模清,「你就這麼想跟姐姐在一起?」
「我說過的話,可曾有半個字是假的嗎?」
江鶦笑著拉過他的手握住,「我也很喜歡你。喜歡到時時刻刻都會想起你。起風了,就會記掛著給你帶件袍子,花開了,就會想著找你一起來看。你說得對,其實這樣的一生未嘗不是幸福,我也不想出閣,甚至不想長大,如果可以不用嫁人就好了,我就能永遠留在你身邊了。」
江琮一下子欣喜起來,交握的雙手真真實實,摒除了所有虛假的可能,那指甲上鮮艷的山菰花汁,仿佛還在延續著昨天的纏綿,「那就這麼說好了,一有機會我就去跟父親說。只要我們能永遠在一起,換個名頭稱謂也是無妨。」
江琮說走就走,留下江鶦一個人呆呆坐在亭子里,微微苦笑起來,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這心血來潮卻偏偏說一不二的脾氣,細細一想,江琮她自然是很喜歡的,喜歡到相伴一生也不會膩煩,那番話更是出自真心,然而牽手也好,陪伴也好,卻只是源于寵愛,再無其他。
江鶦拿起桌上殘酒自斟自飲,杯中有落花的味道。突然被一個名字闖入心里揮之不去,那雙滄桑的眼楮和唇邊坦蕩的淡笑,不知為何越是想要忘掉就記得越牢。
三月上巳,按照禮節這一天官民都要去水邊飲酒,洗濯祓除不祥,漸漸牽演出登高、趕廟會、賽快船等余興節目,上巳在古法之中原本就是個甚為看重的大日子,在容王的轄地里就顯得更加熱鬧非凡,沒到晌午港口河道已經停滿了各式各樣的畫舫香船,街邊也都是叫賣桐花和薺菜的小販,江鶦一大清早起來便看到幾個婢女抱著大把的菜花站在院子門口說笑。
「笑什麼呢,這一大早的。」
「郡主。」那幾個婢女轉過身來行了禮,一個模樣聰慧的說,「王妃吩咐我們把這些菜花插到王府各處。」
「那就去做啊,怎麼杵在這兒發笑。」
「小王爺怕是不喜歡菜花。」那個婢女說完了又笑了。
花在江琮眼里也分三六九等,菜花屬于上不得台面的,江鶦笑道︰「拿來給我吧,你們去做其他事。」
那幾個婢女明顯想看她要怎麼做,可到底還是沒這個膽子,哄笑一陣,全都散了。
江鶦拿著菜花獨自去了江琮的商略宮,幾個人正在打掃院子,滿地都是丟出來的菜花,其中一個眼角瞥到有人又拿了一把出現,頭也不抬地說︰「不要再拿過來了,小王爺該發火了。」
江鶦說︰「有我在,他敢發火!」
那人轉過頭來看見是她,趕緊跪下去行禮,「郡主金安。」
其余人也都紛紛跪下。
江鶦看了一眼地上還帶著露珠的花束說︰「不要扔,都撿起來,原來插在哪里的還擺回去。」
那幾個人不敢違抗,紛紛丟了掃帚開始理花。江鶦走進屋舍,里頭兩個婢女服侍著江琮把衣服穿到一半,想笑又不敢笑,很顯然是听到江鶦在外頭說的那番話了。
「我的好姐姐,求你快把它拿出去,我見了就心煩!你非要在我屋子里插一把草算怎麼回事?」
「你自詡愛花,菜花就不是花了?!」江鶦笑著自顧自地在屋子里尋找花瓶,江琮這里花瓶其實不少,找一個空的出來易如反掌,但江鶦偏要把幾枝蘭花抽出來丟到一旁,改插菜花。
江琮怒起來,坐在床上喊︰「你這是逼我跟你拼了!」
兩個婢女剛剛顫抖著手給他系完帶子,立刻跑出去吃吃地低笑。
「這花味可去頭痛,在你這里擺著再合適不過。」江鶦不再笑了,滿臉平靜。
「反正你就是挖空心思要跟我過不去就是了。」江琮恨恨地看了一眼那只瓶子,琢磨著怎麼把這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丟出去。
老實說這把菜花是有些別扭,不過江鶦管不了那麼多,「父王的屋子里不是也擺著?一年也就這幾天而已。我要出去了,如果回來讓我看見你把它們丟出去那就不止擺幾天了。」
「你要去哪?」江琮注意力一下子轉移開去。
「中丞大人的女兒今天行笄禮,母親答應去做正賓。」
上巳節也是女兒節,容王妃受邀參加當地一位官紳家中女孩兒的笄禮,江琬江琰還不到年紀卻一心想看熱鬧,因此就把她們也帶去了。
「又到女兒節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快,話說回來,為什麼你的笄禮我要生病,都沒有看成。」
「你可以等琬兒和琰兒的笄禮,兩個一起加笄,想想就很熱鬧。」
「那兩個丫頭片子的有什麼好看,即使成人了也還是嘻嘻哈哈。」江琮下了地,看一眼那些薺菜花,臉上是滿滿的不屑,「反正閑著無事,我跟你一起去看熱鬧。」
江鶦笑著搖一搖頭。江琮本不在筮賓名單中,不過他既然吵著要去,料想中丞全家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到了家廟外面,江琬江琰正從笄者歇息的東房里跑出來,看見江琮「呀」了一聲︰「琮哥哥也來了?鶦姐姐快去看吧,那位姐姐可漂亮了。」
江鶦咳嗽一聲說︰「怕不太方便。」
江琬說︰「這有什麼。」硬是拉著她往里走,邊走邊說,「等我和琰兒笄禮,鶦姐姐一定要做我們倆的贊者!」
江鶦笑道︰「那是當然。」
那姑娘確實清秀可人,穿著采衣采履低頭跪坐,江鶦不想進去,就故意岔開話題︰「母親呢?」
「跟主人家在一起。」
「我去找她。」江鶦轉身走開兩步,想到什麼,匆匆回頭說,「你們倆把江琮看好,別讓他闖禍!」
江琬听了只是笑。
這時有人唱著曲從牆外經過,「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干,認取長干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人似春將老。」
听聲音是個男人,走得也慢,一支曲子唱了,人還沒有走遠,江鶦本來要找母親,此時卻突然換了主意走到牆根下去默默听完。
這詞是一位舊人所寫的《上巳召親族》,暗喻國破家亡,不知哪個有心人竟在今天揀來唱,而且還是在朝廷命官的家廟外。
回過神來笄禮已經開始,絲竹管弦聲把她的思緒拉回,江鶦匆匆走入,江琮兄妹三個都在主賓席落了座,只等她一人。王妃盈盈走到笄者身前吟誦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