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嗎?男孩抬頭看她,又低下頭思考,想著想著,沒有答案,便忘記再抬起頭回覆母親的問題,逕自玩起模型。
孫蘊華也沒為難他,放他爬到床上,睡前玩一會兒他的小模型。
不知是遺傳還是後天誘導,小時候想讓若若對父親多一點認識,拿世界各地的知名建築圖監給他當睡前故事書看,告訴他︰「這是爸爸喜歡的東西喔!」
未料,倒不小心培養出孩子對建築美學的天分,別的孩子積木亂堆時,他一不小心可以堆出巴黎鐵塔。
孩子玩累了,蜷窩在床上,顯然已進入半入眠狀態。她悄悄上床,側臥在孩子身後,輕輕拍撫。「有機會的話,就讓你們見見面吧!」
雖然,以現階段而言,孩子可能體認不出什麼特別的意義。
但,兒子身上有一半的骨與血,是從那個人身上傳承而來,孩子不能不知道自己的根,當初沒主動說,是不想以強迫中獎的方式硬塞給沈雲沛接受,已經斷了聯系,就不適宜再去徒增他的困擾。
但是相遇了,避而不談又是另一回事,那形同欺瞞。
她親親兒子的睡容,心里已有決定。
如果下回還有機會再見到沈雲沛,那就告訴他吧!
第7章(2)
然而,她沒有預料到下回的見面會快得如此措手不及,而且不必她說什麼,他就自己察覺了。
那天,接到幼稚園打來的電話,說兒子在游戲室不慎跌傷了,她急忙趕到醫院急診室,兒子額上縫了十多針,已經睡著了,目前看起來暫時無大礙,需要在急診室躺二十四小時,觀察有無其他後遺癥。
她了解完傷勢,轉而向園長詢問意外發生經過。
「游戲時不慎跌倒?我們家若若是個好靜的孩子,基本上不太可能玩到跌倒。」整個說法漏洞百出,加上園方說詞閃爍,她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這……我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老師也不在,可能孩子頑皮吧,大家玩在一起失了節制,年紀太小,這些磕磕踫踫要完全避免是不太可能的。」
「園長,我現在不是要求償還是追究什麼責任,你們不必一直避重就輕,身為一個母親,想了解孩子受傷的前因後果,這要求並不過分。」
「孫小姐,我知道你很心急,可是這真的是意外,若若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我們……」
「那麼,調錄影帶來看吧。」中間的拉簾突如其來地拉開,她回眸驚見沈雲沛不曉得在那里听多久了。
「該不會連相關的錄影設備都沒有吧?園長,你們放一群小朋友在游戲室里玩耍,沒有老師在場必照,也沒有錄影設備監看,然後造成孩子受傷,園方一問三不知,這——」他在最讓人想像無限的地方停頓下來,意味不明地投去一眼。
園長冷汗滑落額際。「您是?」
「孫小姐的朋友。不過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怎麼傷的,還請園長給個稍微明確些的描述,我們會很感謝。」用詞說得很委婉,表倩卻是無庸置疑的強硬,擺明了絕不讓人含糊過去。
「就……听老師說,是小孩子不懂事,覺得若若耍孤癖,都自己一個人安靜在角落玩,不理人也不說話,很奇怪,常常會欺負他,然後……」
孫蘊華氣得發抖,她的孩子在外頭被欺負,園方竟只字不提,出事還想粉飾太平,將一切怪罪于她兒子太頑皮……
她氣到完全說不出話來,倒是沈雲沛一字字冷沈地吐聲︰「然後你們明知道有這種情形,卻沒有教育孩子與人相處應該有的正確態度,現在出事了,園方怕惹麻煩,千方百計壓下來,這就是你們要教育孩子的價值觀、人生觀?做錯事只要躲在有力人士背後,完全不必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任?」
「我……」
「不必我!叫那個肇事的孩子過來向傷者道歉,讓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後續該怎麼處理,等蘊華情緒冷靜一點會再跟你們談。」
園長被他訓得啞口無言,把人打發走後,立刻得到隔壁病床支持者的掌聲︰「老大,你好帥!」
他冷冷回道︰「你不錯啊,還有本事耍嘴皮子,我說過什麼?工地安全給我擺第一,再耍帥嘛,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于是,隔床患者垂下頭,一臉俗辣地把簾子拉上,逃避現實。
沈雲沛這才拉回視線,問她︰「中午吃了沒?」見她搖頭,又道︰「我要去幫同事買午餐,順便幫你帶點吃的回來。吃面還是粥?」
「……粥。」
「好。」
沈雲沛走後沒多久,又見中間的隔簾拉開,有人在探頭探腦。
她看得好笑,問道︰「你為什麼那麼怕他?」
「不是怕啦,是服。」那傷了腳的工人,一點傷患的樣子都沒有,話匣子一開,精神超好地跟她聊起來,挖心掏肺什麼都說。
不能怪他表現得像個龜孫子,大家都很服沈雲沛,連五十多歲、這行干了二十多年的工地主任都听他的。
「是嗎?他跟我說他是工地打雜的,不像你說的這麼威。」她打趣道。
「這樣說也沒錯啦,他確實什麼都得管,什麼都會做。」
沈雲沛不像他們看過的那些建築師,穿得體體面面,拿設計圖指揮東指揮西,而是每回到工地監工,很多事情都不指使人,直接自己挽起袖子做,比工人還像工人。
雖然年紀還不到三十,剛開始大家有點看扁他,後來就慢慢發現,他處理事情很有方法,快、又有技巧、魄力更是不輸人,就像剛剛那樣,超帥。
能文能武,凡事帶頭做,又懂得將心比心的人,相處才一年,大家都很敬服他,也從一開始「沈建築師」的敬稱,到最後很隨興喊「老大」,明明就一堆人年紀都比他大。
目光瞄到沈雲沛回來,趕緊又縮回去裝虛弱,不敢再長舌。
沈雲沛將便當打賞給隔壁,再將粥打開,放上湯匙才遞給她。「快吃,等一下才有精神照顧孩子,我有工作要忙,等同事的家人來以後,我就要走了。」
「喔。」她心不在焉地吃粥,一邊瞄他。
雖然下定決心,下回見面要告訴他若若的事,可是真要開口,還是有一定的難度。
正模擬著該如何啟齒,一串開場白在腦海里刪刪改改還拿不定主意,他倒是先問了——
「都不知道你有孩子了,跟嚴君威生的?」孩子看起來瘦瘦弱弱,好小一只,像才四、五歲。他拉好被子,順手去翻患者手上的病人環。「叫什麼名——」
孫蘊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發現了。
他目光沉沉地望過來。「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例如,這上頭的出生年月日那一類的。
以上頭的日期往前推算到他生日那天,完全吻合,除非他一離開她就立刻跳上嚴君威的床。但如果是嚴君威的,他們不會至今還沒有結婚,除非她當時還有第三個選擇沒告訴他,否則這個孩子九成是他的。
她回應得也很干脆。「如你所想,他叫孫容若,今年六歲,是我跟你的兒子。」
他閉上眼,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再睜開。「為什麼不說?」
「我知道以後,有試著想告訴你,可那時你已經不在台灣了。」
「你有很多方法可以用,要我教你聯絡人的技巧嗎?」這些都是藉口,她如果有心要找,不會找不到。透過他表哥不能聯系嗎?他只是出國,又不是人間蒸發!那種感覺……很不爽,甚至蓋過得知自己當了爸爸的喜悅。
他以為自己只是條件比嚴君威差、不符合她理想的擇偶條件而已,沒想到在她心中的地位與評價會差勁成這樣,就連有小孩都寧可獨自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