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有離開很久,不到二十分鐘便去而復返。
「章宜姮,你最好有個不錯的解釋。我剛剛遇到做完筆錄的警察,听說我偉大的未婚妻在大半夜和人玩警匪追逐戰,搞到自己骨折受傷進醫院?!你是嫌自己身體太好了是不是?這麼活力充沛明天跟我去跑百米如何——」
啊!她想起來了!
曾經、曾經有一個人,也用類似的語氣對她說過——
那時,為了跟那個人過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西洋情人節,明明已有感冒的跡象,她並沒有老實說,耍浪漫吹一夜冷風的後果,是病情加重,隔天便措手不及地發高燒了!
男友後來聞訊,送她來醫院打點滴時,口氣很不好地訓她。
「我明明問過你,還不止一次,你都跟我說沒事、沒事!這就是你所謂的沒事?情人節有那麼重要嗎?我真的快被你氣死了!」
她那時是怎麼回應的?好像口氣也沒多好。一直以來,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掌心,連親人都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只有他!她都躺在醫院了,也不見他溫聲軟語安慰幾句,只會訓人,他還會什麼?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人在生病脆弱時,最渴望自己在乎的那個人,能把她抱在懷里,說幾句關懷的話,感受自己在對方心里有多重要……
她沒有。
小時候得不到,交了男友後,也沒有。
嫌麻煩就不要來啊,她又不稀罕!
于是,她把他趕出病房了。
恍惚中回神,她心房抽緊,微顫的手不敢去拉那道隔簾,證實那道與記憶重迭的音律——
棒床章宜姮輕軟的音量淺淺傳入耳中︰「你……干嘛那麼凶?我很痛耶——」
「你也會怕我凶嗎?那剛剛的街頭玩命追逐戰怎麼就不怕?」
「不是那樣啦!我看人家有麻煩,總不能放她一個弱女子不管吧?她之前也幫過我——」
「我不是不讓你幫,只是在幫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我承認我的想法很自私,別人怎樣我管不著,我只在乎你會不會有事,當時我又不在你身邊,接到電話時,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情?」
「對不起嘛——」
「道什麼歉?受傷的又不是我。」
「那你臉色就不要那麼難看。」
男人嘆了口氣,聲音有軟下來了。「痛不痛?」
「很痛啊。」低噥聲,听起來比較像撒嬌。
「你活該!醫生說你大腿輕微骨裂,會暫時打上石膏固定,近期得與輪椅為伍了,很贊吧?」
「你幸災樂禍!」
「是啊,你有意見?」
「……不敢。對了,她呢?情況怎麼樣?」
「剛剛護士去看時還在睡,听說比你嚴重很多,有撞到頭,縫了幾針,腦震蕩外加左手臂骨折,大概也得住院好一陣子。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呃……我也很關心你啊。你不是說要趕設計圖,連陪我跨年都沒空,我本來要帶飲料和干糧去孝敬你的,你現在趕過來,圖怎麼辦?」
「你人都進醫院了,我還有閑情畫什麼設計圖嗎?」
「對不起,影響你的工作——」
「不要一直道歉,我不是真的在怪你。」頓了頓。「我剛剛口氣也不太好,你別放心上。」
「沒關系,我知道你只是擔心。」
「知道就好。閉上眼睡一下,有事再叫我。」
……他們後來還說了什麼,她已經听不見了。
原以為,男人的壞口氣是被打擾得不耐煩,她曾為此而爭吵,不曾放軟身段,以致不歡而散;另一個女人,用了不同的方式響應,率先軟下姿態,換來的是男人更多的憐惜,以及安撫……
分不清心里頭是什麼滋味居多,演變到最後,近似于打情罵俏的言語,斷斷續續傳入耳際,她心口揪緊得快要不能呼吸,頭好痛、手也好痛、好難受、好想吐……
棒壁傳來的物品踫撞聲,引起余觀止的注意,他側首望去,揚聲問︰「小姐,你醒了嗎?需不需要幫忙?」
另一側,安安靜靜,沒半點回應。
他想了想,伸手拉開隔簾,女子斜臥在床側,一手搭在上方的桌幾,他出于本能便走上前協助。「你要拿什麼?你的包包?還是面紙——」
看清半掩在枕下的面容,他頓時啞了聲。
「幼……」怎麼會是她?!
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前女友重逢,余觀止愕然張口,無言了片刻,才干澀地吐出聲︰「幼秦,我不知道是你。」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還是會告訴章宜姮,只要她沒事就好,外人怎樣他管不著。現在對他來說,她只是不必在乎死活的外人。
胸口莫名地悶疼,說不出的難受感在翻騰,反胃欲嘔,余觀止見狀,連忙上前,手忙腳亂抓來垃圾桶,她不由分說地狂嘔了一陣,吐得昏天暗地。
余觀止輕輕替她拍背,待她稍微好轉,才將她移回枕間,抽來兩張面紙,卻見她緊閉著眼,淚水不斷地掉,他心下有些慌。
「很不舒服是不是?我去叫護士——」
「不要……」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有多狼狽,緊閉著眼逃避現實。
就算要見面,也要光鮮亮麗,向他昭示離開之後的她過得有多好,而不是現在這種處境,狼狽又糟糕,難堪得想死!
她一點也不想看見他,更不想被他看見。
第2章(2)
「可是你……」他很清楚這女子個性有多倔強,但現在真的不是耍個性的時候。
「我只是——眼楮不舒服,隱形眼鏡……」
「好,你忍一下。」他趕緊抽兩張面紙擦拭她臉上的淚水,再撐開眼皮,幫她取下兩眼內的隱形眼鏡。
「有沒有好一點?」
「……嗯。」
他將取下的隱形眼鏡置入鏡盒內,再放進她隨身的包包,看見里頭有簡易的卸妝用品,于是道︰「我順便幫你卸妝,醫生說你傷到骨頭,左手暫時不能動,化妝品留在臉上太久對皮膚不好……」
突然想起她討厭別人叨念,遂止了口,專注于替她卸除臉上的妝容。
他沒幫誰卸過妝,動作不太順手,但是以前在他那里留宿時常看她做,久了多少也知道程序。
雖然做來格外生疏,但他每個動作都謹慎而仔細,有耐性地重復確認每一道化學物都沒有殘留。卸去精致妝容後,那張明媚絕麗的容顏,少了點平日難以高攀的冷艷,多了幾分惹人憐的荏弱。
記憶中,她總是挺直腰桿,自信自傲,美麗得教人難以逼視,極少如此刻般,躺在病床上,蒼白容顏流泄一絲脆弱……
他瞬間呼吸一窒。
要命地發現,無論是哪一種,都教他心旌震蕩。
一直都知道,她美麗得教他難以呼吸,無論再過多少年,他都無法不心動,不同的是——
如今的他,已經不會再讓一時的情動,沖昏了理智,盲目地陷下去。
他移開視線,冷靜地開口︰「醫生要我轉達,你明天早上九點進開刀房,你看看要聯絡哪個家人過來,幫你簽同意書、辦住院手續。」
她似有若無地點了一下頭,氣氛沉寂下來,場面頓時有些干。
舊情人在醫院狹路相逢,似乎說什麼都不對,要敘舊場合不對、要問好顯得更瞎,都傷成這樣了是能好到哪里去?
于是他尷尬地啟口︰「那……我在隔壁,有需要再叫我一聲。」
他回到未婚妻身邊,拉上隔簾,她動也不動,沒朝他多瞥一眼。
要離開的人,她絕對、絕對不會多看一眼。
她,楊幼秦,再也不求任何人了。
棒天清晨,章宜姮的母親來接手,余觀止回去上班,說好下班再過來。
楊幼秦在進開刀房前用手機撥了通電話,電話接起時,另一頭的大堂哥聲音微啞︰「幼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