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似乎出現那張勝過早春桃花的嬌媚的臉,桃花眼里點點笑意,在他眼前若隱若現。一片飛雪從天窗里飄了進來,他突然震驚地瞠大眼,努力地想看清那出現在門外的,是真實?是虛幻?
前一刻正在思念的人,竟站在天牢外。她的笑,如冬日里怒放的映雪寒梅。
雪還在下。
皇都西郊,有一片極寬廣的梅林。
今年梅花開得竟如此早,花枝含俏。梅花依舊,那年的雕梁畫棟,卻只剩幾許殘垣斷壁。這里,是梅林故居,故事開始的地方。
從天牢里出來,他們策馬奔到了這里。
「故事就是在這里開始的。」高大的駿馬上,她依在他懷里,不知是釋然、是惆悵。
「十年前,師父帶我到這里的時候,雪也是這樣下著,梅花卻沒開。師父一直在等,等了許久,別處的梅花早已滿枝頭,而這里,卻像是被遺忘了。」她把玩著剛從樹上折下的一枝紅梅,細細地回憶往事,「師父就是不死心,天天都坐在門前等……據說他初見師娘時,也是一個飛雪漫天梅花怒放的日子。那時我也盼著梅花早開,天冷著呢,師父那時身子就已經不大好了。後來梅花終于開了,開得比任何時候都好。梅開的那一天,我跪在師父面前,立下了那個誓言……」
他輕輕地拂去桃花眼下不知何時溢出的一滴清淚,靜靜地傾听著。
「十年來,每到冬天梅開的時候我都會到這里來。以前是坐在屋里喝一天的茶,師父死後,我一把火燒了梅林故居,連茶都沒得喝了。只好在梅樹下站一整天。」
甩了甩頭,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仰頭看著他,笑了。
「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皇都,這里的冬天太冷,我不習慣。」
他輕道︰「無妨,以後不用勉強自己去習慣了。」
「是呀……」因為他們即將去的地方——那座南海上的孤島,是不會下雪的。那里的冬天,暖煦如春。
他撫著她的長發,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北平王怎麼辦?」她師傅唯一的子嗣,她放心?
將他的雙手拉來環住自己的腰,她笑得放心,「兵變後,最後的勝利者會是龍沄,至于洛……他會沒事的,記得我給他系上的梅花墜子嗎?那是師娘的遺物,我戴在身上二十多年了。」那個墜子,小皇帝是認得的,所以她不擔心。有了那個墜子,洛便會平安無事。
洛呵,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一點事了……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桃花眼一挑,她與他相視一笑。
馬兒在原地打了兩個圈子,忽而一聲嘶鳴,撒蹄飛奔而去。
梅林故居的焦土前,雪地里,立著一點艷紅——那是一枝怒放的梅。雪依然無聲地下著,伴著那一枝紅梅,還有這片美麗的梅林。
那個從這里開始的誓言,終于也在這里結束了。
漫漫十年,終于劃下了句點。
尾聲
簡潔雅致的屋子里,一名粉妝玉琢的小女圭女圭忙得正歡。
「兒子?兒子你在哪里?」嬌媚的聲音由遠及近,須臾,一名青衫美人已行至門邊,趴著門往里看——
「啊!」發出與形象不符的尖叫,青衫美人急奔入屋,對小女圭女圭怒目而視,「你這是在做什麼?」
小女圭女圭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無辜地對上娘親的怒顏,「玩衣衣、玩衣衣!」
玩……衣、衣!
轟!
孩子的娘瞪著滿地狼藉,一把火直往腦門沖,「啊——我怎麼會養出這麼一個堪比鑿壁之鼠的兒子?」
孩子的爹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淺笑安慰道︰「算了,孩子開心就好,這些……」環顧一下滿地雜亂,他無奈一嘆,「等他盡興了再收拾吧。」
小女圭女圭听了父親的話,更是笑得開心,一雙女敕女敕的小手不斷從櫃中、箱中拖曳出衣物配飾,盡數傾灑于地。
「唉,怪不得小雨都躲出去了,這小表真是個破壞狂……」孩子的娘兩肩下耷,無力地嘆。
「呵,」孩子的爹輕笑,正欲安慰愛妻,忽見雜物堆中有一抹明黃,好奇拾起,「這是什麼?」
「這個?」孩子的娘也湊過去細看。嗯,很眼熟。
擰眉細思良久,她忽地雙掌一擊,恍悟道︰「這個就是先皇的密詔嘛!」
「先皇密詔?」孩子的爹像是吞了顆生蛋似的表情精彩,「你不是跟皇上說已經燒了嗎?」
「哎呀,兵不厭詐嘛。」孩子的娘柔媚一笑,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兒子來,娘帶你去釣魚魚。」說罷不顧兒子意願,抱起就溜,絲毫不理會自家夫婿的表情。
真是……
孩子的爹撫額長嘆,略一思索,抖開密封卷軸。
他也有好奇心啊,快看看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看看看——
良久,他面無表情地撒手一拋明黃色卷軸,追隨妻兒而去。
一屋空寂。
滿地雜亂中,一抹明黃色靜靜攤于其間,卷中只寫了兩個斗大的字——
密詔!
當年,那位來不及等待兒子成長的父親,用一卷廢布,傷害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只為守住龍家的萬里江山……
風過,屋外落葉無聲。
萬事底定,一切都已有了歸屬。挺好,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