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知恩回過神來,視線與他對上,奇怪地問︰「你不是趕設計圖,看我干麼?」
「找靈感。」
「……」雖然不知道這個邏輯是怎麼運作的,不過靈感這種東西本來就虛無縹緲,有些人吃美食找靈感、有些人發呆找靈感,至于嚴君離——看著他找靈感好像也不需要太奇怪。
他人生中的第一張設計圖,就是為那時剛上小學的自己量身打造的。往後的成長歲月中,他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衣服問題。
後來嚴家大哥覺得他的設計圖不錯,情商借來一用,市場反應出奇地好,或許嚴君離天生就是該吃這行飯,那圖稿下順手標記的「J&N」便成了獨樹一幟的專屬品牌,為自家公司賺進大把鈔票。
完成最後一筆,嚴君離停手,捏捏肩頸,這才能好好與他談話︰「你剛剛在想什麼?想得好專心。」
「是有些事……」只是不曉得,該不該說。
這道疑問,擱在心里已經很多年了,他憋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嚴君離微訝,失笑道︰「你就是在困擾這個?」
這一點都不好笑。
任何事情,一定有原因的,否則為什麼不去對他哥哥好、不去對他姊姊好?他自己的親手足都沒有嚴君離對他那麼有求必應。
他十七歲了,不再是無知孩童,也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而這個祿,他一受就受了十多年,不找出原因來,卡在心里總是怪怪的,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我想過八點檔里最狗血的身世梗,但是除非你六歲就能發情讓女人懷孕,否則我們很難有什麼太密切的血緣關系,看嚴家四個哥哥那麼疼你,也知道你百分之百是他們家的小孩,和我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太復雜的身世糾葛……」
嚴君離被他天馬行空的臆測逗得直發笑。他不說出口,都不曉得他腦袋里轉的想法這麼精采。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撫額笑得停不下來。
嚴知恩瞪他︰「不然你給我一個理由啊?」
好不容易停住笑,揩揩眼角的淚花︰「我們沒有太復雜的血緣糾葛,認真往前追溯就是同一個曾祖父這樣而已,你不必胡思亂想。如果你真的非要一個理由——我其實早就告訴過你了。」
「有嗎?」什麼時候的事?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大概……思,很多年前吧,當成床邊故事講完了。」
床邊故事?!他跟他說過的床邊故事多得數不清,誰知道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想不起來也不用勉強,也許……你是真的想忘。」說到最後一句,神情掠過一抹黯然,又迅速隱去。
誰忘了?明明是他語焉不詳吧!不想回答就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嚴知恩不爽地瞪他一眼︰「我還有一件事。」
「嗯?」
「我想去打工。」很可笑,這種事明明應該跟父母商量才對,他卻是要跟嚴君離報備。
嚴君離頗意外他會有這樣的念頭︰「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他悶悶地道。
只是不想一直養尊處優,倚賴嚴君離的庇護。
這兩天母親又在言語暗示,民生物資什麼都漲,他下學期的學費都還不知道在哪里之類的,讓他覺得萬般羞恥。
他不想再讓母親拿自己當商品來與嚴君離議價,他也有自尊心!他的事情他會承擔,也許這樣,他就能擺月兌那些無名的壓力,從這讓人煩躁的局面里掙月兌出來。
這副倔強的表情,嚴君離一點都不陌生,他看了非常、非常多年。
當他拗著脾氣不想說時,就真的一個字都不可能從他嘴里敲出來,這種難搞的個性,真是千百年如一日,變都沒變。
嚴君離嘆氣,也沒再試圖追問什麼︰「好,你想打工,就去打工。」
大哥說,該放手時就要放手,他想,或許他還是在不自覺中,給了小恩太多束縛吧。
「要不要去問問大哥?公司里應該有不少的工作機會,你還要上課,時間也沒那麼自由。」
嚴知恩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倒頭往床上躺。
嚴君離隨後也跟著上床,才一躺下,身畔那人就習慣性地挨靠而來,弓著身將頭抵靠在他肩旁,順勢抱住他手臂,他不覺露出淺淺微笑。
這自小養成的睡眠姿勢,還真是改不掉。
棒壁有小恩的房間,大概是在第一次清晨睡醒,四肢都還巴在他身上時,發現自己正處于「很男性」的興奮狀態之下,當下尷尬到說不出話來。
現在回想起來,青春期小男生手足無措的窘迫模樣還是讓嚴君離想笑,但為了讓他自在些,後來就準備了隔壁的房間,但他很少睡,大多時候還是像幼年那樣,習慣過來與他擠一張床。
第3章(1)
棒天是周末假期不必上課,嚴知恩睡到自然醒,身邊已經沒看到人。
他打著呵欠,起床刷完牙,下樓吃過早餐,才在庭院看見嚴君離。
那人正戴著耳機,坐在竹編的半圓形吊床上,意態悠閑地半眯著眼,享受清晨時光。
那個竹編吊床,他小時候常常窩在那上面,听嚴君離說故事听到睡著。
他走上前去,佔據左手邊空著的那個位置,很自然地湊過去,分去他左邊的耳機,傳來的旋律讓他有些意外地挑眉。
「我以為你是不听流行音樂的。」
「前幾天走在路上無意間听見的,覺得歌詞意境很美,不小心就記住了。」
嚴知恩又听了幾句,不感興趣地將耳機還回去,屈著腿,雙手抱膝,將頭擱在右邊現成的人肉靠枕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嚴君離擺在膝上的素描本,正一筆一劃地勾勒出形體。
他在畫一個男人,木格子窗雕鏤著精致花紋,古意盎然,男人倚窗而坐,長發披散在肩後,幾經隨風翩飛。
緣字訣幾番輪回
發如雪淒美了離別
我用無悔刻永世愛你的碑
「你在畫什麼?」順手寫下的那幾行字,還能認出是剛剛才听過的歌詞。
「你不覺得,這意境很美?」
「原來你也相信前世今生這回事?」
「當然。你不信嗎?」
「不信。」嚴知恩不以為意地漫應,打了個呵欠,有些昏昏欲睡︰「真有的話,你肯定欠我很多。」
嚴君離偏頭,望向他倦懶面容,幾不可聞地輕喃︰「是很多。」
三十年壽、一世痴狂、九世苦盼——這欠得還不夠深嗎?
君恩似海,如何償得盡?你真的……全忘了嗎?
這幾天期末考,沒睡飽的嚴知恩很快又進入半入眠狀態,他及時伸手,穩住快從肩膀掉下去的腦袋往後靠,讓對方睡得舒適些。
看著被纏握住的掌,入睡了潛意識里都還不忘五指牢牢握著,嚴君離心頭發軟,蕩漾著一股甜得幾近泛疼的情緒。
小恩其實——不是真的想忘吧?只不過等得怕了,那種一再落空的失望與惆悵,讓他無法再承受,只好選擇全數拋舍。
但是潛意識里,還是舍不得的,否則不會那麼沒有安全感,總以為他會再度離去,連睡了都要牢牢掌握住才安心。
嚴君離眸光泛淚,疼惜地撫上頰容,輕淺道︰「我不會再離開你,這輩子,我們一起走完。」
他其實睡得並不沉,除了外頭沒有床鋪舒適以外,一直有人在周遭走動也是原因之一,讓他沒有安全感,難以真正入眠。
「這麼甜蜜啊?兩小無猜,好讓人羨慕……」
「三哥,你小聲點,他最近沒什麼睡。」
「在「忙」什麼,晚上都沒空睡?」
「……小恩才幾歲,你在想什麼?」
「十七,夠大了。想當初,我十五歲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