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在哪里……
我找了好久、等了好久。
人間、黃泉路,徘徊千年,就是不見你來。
約好了,來生再見,為何失約?為何欺我?
扮……我好想你。
一世,又一世。我足足等了你九世,你還要我再等多久?
總是如此,我追著,挖心掏肺,一世的情、一生痴狂,全都為你,我連陽壽都願給你,不計代價追隨,你呢?你對我究竟有幾分真心?
你總是避我,總是拒我,總是……無情。
不要了,這一次,我不要再等你了。
飲盡孟婆湯,今生一盡,我要把你拋舍得干干淨淨,再也不願嘗這望眼欲穿的相思、世世找尋的寂寥、期盼落空的苦楚……
嚴君離,我不要你了!
第1章(1)
睡夢中醒來,他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氣。
仿佛還能感受夢中那被拋舍的驚慌痛楚,那人的絕望憂傷,絲絲縷縷流進心房,椎痛了心。
為你,青絲成雪也不怨不悔,你呢?
為你,願受九世孤寂,只盼聚首,你又在哪兒?
為你,奈何橋上千年盼,盼盡千年風霜,你何忍負我?
字字控訴,聲聲怨懟,他說——我不要你了。
再也不願為他盼、為他痴、為他狂。
不是、不是的……
他心慌地想解釋,想挽留,卻不知該對誰說。
茫茫黃泉路,伊人已杳。
他痛得無法喘息,只能無助地、啞聲嘶喊——
「小五?」
幾乎是在同時,房門被推開,一、二、三、四,四道身影接連而入,最前頭的那個,將他抱起,圈在懷中。
「不哭了、不哭了,哥在這兒,小五乖。」
他哭了嗎?
稍稍回復神識,他怔怔然仰首,望進一張張他熟悉的關切臉容。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穩下情緒,他伸手輕推,離開兄長的懷抱,搖了搖頭。
他沒事,只是每回夢上那個人,總免不了心痛。
嚴君臨伸掌,拂拭他一臉的淚痕。
「夢見什麼?能讓你哭成這樣,爸媽?」
他沉默著,只是搖頭。
「還是,你希望大哥怎麼做?」
不可能的……
他垂眸。這件事,他必須自己來,雖然不知道會用去多久的時間,但他得親自找到那個人,那個……系住他一生悲喜的人。
嚴君臨垂眸定定審視他。
明明才七歲的孩子,那過于木然空寂的臉容,完全沒有一個七歲孩童該有的純稚天真。
「小五,我希望你知道,哥哥們對你沒有什麼要求,唯一要求的,是你得讓自己快樂。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盡全力幫你達成,你懂嗎?」
他仰眸,輕點了一下頭。
嚴君離再度睡下後,嚴君臨領著兄弟們退出房外。
下了樓,確定他們的談話聲不會驚擾到小弟後,嚴君威首先按捺不住︰「老大,我看這樣不是辦法,小弟三天兩頭地作惡夢,看他哭成這樣,我都快心疼死了。」
「不然你還有什麼高見?」
他們中、西醫和民俗療法都讓君離去試過了,就是沒用。
上個月,無計可施之下,還听了三弟的餿主意,求助于私人宮廟,想來都覺荒謬至極。
看出兄長的不爽,嚴君威連忙為自己辯解︰「我也是無意間听老一輩在說,小孩子如果受到驚嚇,半夜有時候會作惡夢什麼的,帶他去收收驚就好了……」
誰知道驚沒收成,反而遇上神棍,說什麼那是前世孽緣,被君離辜負的女子來索命,擾他夜不能眠,得替那女鬼辦啥法會、引渡亡靈之類的。
扁听就很唬爛。
嚴君臨氣的倒不是被騙錢,如果花錢真能消災,他眼也不會眨一下,他只是想到小五被折騰得又倦又累的模樣,一把火又冒上來。
這孩子從小就乖巧溫順,知道兄長擔心他,從不抗拒他們的安排,明知那有多荒誕無稽。
「我們都知道,君離身邊不可能有什麼鬼魅糾纏。」嚴君頤一句,令客廳瞬間沉默下來。
這孩子來歷不尋常,單單是那雙沉靜眼眸,哪是七歲孩童會有的?這些他們都心知肚明。
君離,是嚴家的救贖。
七年前,父親生意失利又替人作保,莫名背上一債,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上門追債,每天都在追著支票的兌現日焦頭爛額,那時候一整個家都罩在愁雲慘霧中,灰暗得至今連回想都心驚。
嚴君臨的父親告訴他,最糟糕的時候,甚至有過輕生的念頭。
就在幾乎撐不下去的時候,母親懷孕了。
這讓父母有如當頭棒喝,瞬間清醒過來,問著自己︰我在想什麼?!一個生命的形成,如此神聖、如此珍貴,而我們遇到挫折,還不到最絕望的境地,就想著輕賤自己的性命?!
母親懷君離的時候,最小的君頤都已經十歲,已屆中年的父親,再一次感受到許多年前那種當父親的微妙喜悅,並且燃起年少時那股久違的熱血沖勁,覺得自己有那個使命讓自己的孩子生長在安穩的環境里。
反正,最初也是從什麼都沒有,拚搏到有這間小小的成衣工廠,了不起就是再重來一次而已。
也不知是運由心轉還是什麼的,自從母親懷了君離以後,家里運勢明顯好了起來,訂單一張一張接不完,與債權人也順利協商,按月計息地攤還債務。
母親懷孕八個月的時候,有一天夜里,作了好清楚的夢,清楚到醒來後,都還記得那古色古香的江南庭園、以及暖暖日陽照進書軒的光影角度,埋首在古木桌前的稚童,很認真地、一筆一劃寫著什麼。
母親好奇地想走上前去看,木格子窗吹來一道風,將宣紙吹落她腳邊,她拾起一看,上頭方方正正地寫滿同一個名字——
嚴君離。
一直到君離滿周歲時,他們家的債務完全償清,且開始累積財富。
母親總告訴他們,每一個生命的到來都有其道理,而君離的到來——像是一道曙光,照進當時處在絕望谷底的嚴家,如果不是這一條來得及時的小生命,讓他們看見希望,難說他們家還有沒有今天。
從母親懷孕,而嚴家由負債、到今天累積驚人的財富,母親總說,這孩子是嚴家的福星,是他們最珍愛的寶貝。
直到去年,父母相繼過世時,都還殷殷叮嚀著,一輩子都要好好疼惜、守護這個弟弟。
不必父母交代,他們也早下定決心,要用全部的力量保護他們最心愛的小弟。相信每個兄弟心里,都有共同的使命與信念。
不是因為君離究竟能不能為嚴家帶來好運,而是這個孩子本身讓人忍不住疼進了心坎底,讓他們感受到人性最純粹的溫暖與美好,觸動心房最柔軟的那一塊角落。
上個月,嚴君璽帶小五去巡店面,在店里撞上了一個奇怪的女人。她穿著白衣、下半身搭配著長及腳踝的湖水綠長裙,一頭黑發長及腰臀,揉合了一股既古典又現代的矛盾感。
那女人低頭瞧了一眼君離,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蹲身問︰「蹺家啊?」
誰蹺家?他的家人在你眼前好嗎?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當著家人的面就敢囂張地誘拐孩童!
嚴君璽本不想理這個自來熟的奇怪女人,拉了小弟便要走人,誰知小五動也不動,認真地凝目與她對望。
「好吧,我懂了,祝你好運。」
小五明明什麼也沒說,女人就自行起身,離開前對嚴君璽說︰「他要什麼,就成全他,別阻攔,否則就枉費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來這一遭,連仙籍都不要了。」
「……」這女人在說什麼神話?
「還有,他沒有任何毛病,一般邪穢之物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只是內心藏了太深的執念,等找到他要的就沒事了,不必大驚小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