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擄了我,到底想做什麼?」
「搞清楚,是你從上面栽下來,打擾了我在這邊的禪修。」
花念涵是對著正前方的門板處逼問,但是男子低沉的回答聲卻從她後頭抵著的木桌邊上傳來的,花念涵被這意料之外的聲音起源處嚇得嘴一扁,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個惡人,移動的速度好快啊……她、她怎麼跑得過人家呢?
火石清脆的擦聲響了一下,僥幸沒被撞下桌面的燭台上,一點橘紅的燭光搖搖晃晃,照亮室內黑暗。
花念涵氣勢凶猛地回過頭來,瞪向了那個惡人。
是一句男子,她知道︰但這句男子的臉面看起來好生眼熟,像極了她藏在梳妝鏡後面的夾屋里,每年都要重新畫過,從邊關千里送回來的畫軸上的臉面……
她眨巴著眼楮。
畫上那個人五官眉清目秀的,在乍看之下是能歸類至文人書生的那一邊去,但畫上那人的眼尾上勾,就添了一點刀劍的凶氣了,習慣性抿著的唇略薄,血色稍淡,在淺蜜色的肌膚上這麼一搭,那唇就顯得冰冷而生硬,即使在畫里,都有著呼之欲出的凶性。
而面前這人,除了和畫上幾乎一模一樣的樣貌之外,更因為是真實的存在,而讓她看清楚了,臉上細細的傷痕一道疊過一道,顯示出長期經風沙撲面、烈日曝曬的痕跡。
非常地真實,真實得像是畫上的那個人,從紙里面千冊萬水地走出來,站到她的眼前,讓她仔仔細細地看著。
花念涵若無其事地把手里收攏的裙擺放下了,那滑蕩開來的衣裙款擺,縱使沾了泥沙污穢,在橘紅的燭光下,由著她細女敕女敕的指尖這麼一放,也有著仿佛春花初綻般的嫵媚。
嬌女敕的臉龐輕輕拂開一個柔弱的微笑,黑亮的眼楮里仿佛懷擁晨星,無比地清麗。
真是出乎意料的驚喜,她連指尖都在細細顫抖。
她夢里的英雄,竟然近在眼前,伸手可及。
罷才,她的英雄說了些什麼話來著?
她用著溫柔羞怯的微笑表情,換得三個瞬間的回憶思考時間。
然後,花念涵那嫵媚得酥人心的嗓子漂亮得如同廊下懸著的玉質風鈴,音色清脆而玲瓏,柔聲說道︰「三千閣十二金釵花念涵……見過恩人。」
燭光下,那原本被稱作「惡人」、現在更名為「恩人」的男子,面無表情的臉龐微微抽搐了一下,背心上,不知道為什麼浮起了細細的冷汗。
那種寒毛直豎的感覺……莫名地,和當初第一次見到三千閣主的驚懼印象有著極其相近的重疊。
仿佛本能在告訴他,眼前的女人,不僅僅只是個麻煩,更是個超乎尋常的災難。
第3章(1)
在白妄言驚疑不定的眼里,花念涵的臉上還是那一抹羞怯怯的微笑。
而十年前的初遇時,她的臉上卻是充滿恐懼與絕望。
在那樣與死亡極為接近的驚險時刻,她的英雄,仿佛從天而降地拯救了她,還給她一枚青玉佩。
收在襟里的玉佩從不離身,與她的肌膚緊緊貼著,那在背面上刻著「妄」字的玉佩,是少年賠償害她破相的簡單東西,但明明是那個少年救了她的性命。
對于殺生見血了毫不動容的少年,卻是出乎意外地在意著自己的刀氣劃皮她額際一道口子。
但那個時候的她,哪里會想得到破相這種問題?既吃不飽也穿不暖,縱使要自己賣進青樓來換得溫飽,也要看人家要不要這麼一個瘦黃的小孩兒!
只有那個少年憐惜了她。
那幾乎是一種雛鳥睜了眼就認準母親的反應,她把那個少年的眉眼神情細細密密地記在腦子里,日日夜夜地都要在心里溫習一遍。
而那個少年給于她的青玉佩,不僅讓娘親得以下葬,也創造了讓她有了安全身之外的契機——
在少年隨著軍旅離去之後,有旁人窺得她手里那枚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青玉佩,光天化日之下當街便靠過來要搶。
她只能心慌地俯趴在地上,以身體護著那塊玉,腦後、背上被不分輕重地狠砸了幾下,還吃痛著,就發現踹打她的惡人不見了。
怯生生地抬頭一看,一個容貌精致得宛如白瓷人偶,幾乎不帶生氣的美麗女人,就站在她面前,低垂的目光俯視她。
「與其掉著眼淚挨打,怎麼不回過頭來奮力一搏呢?」
她那時不知道哪里生來的勇氣,居然結結巴巴地回道︰「但、但是我打不過……」
「那為什麼不逃呢?」
「逃跑了……就會一直逃跑下去吧?」
「現在逃了,就可以等準備充足之後再戰。」
「戰?」
「服輸了,當然就不必戰。但是,你要讓自己一直都處在這局面嗎?」
「不要!」她幾乎是直覺地回道。
就這麼一句斬釘截鐵,那美麗得仿佛不似人的女人,將她帶進了三千閣。
之後,她就留在閣中成為青樓姐兒或踏出合經營小鋪過活之間選擇,她對著帶她來到此地的三千閣主說︰「我要成為十二金釵。」
綁主瞧了她一眼。「為什麼呢?」
「我想找一個人。」
「給你玉佩的那個人嗎?」
「是。」
「即使成為十二金釵,也不見得能與對方重逢。」
「但是十二金釵聲名響亮,與其默默無名,這樣子機會也大點。」
「見到了,又能如何?」
「不知道,」她有些茫然,卻很堅決。「但我想再見他一面。」
綁主似乎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覺自己站著的雙腿都僵直得發疼。但其實只有短短的數個瞬間而已,她都幾乎承受不了那份沉默。
「你本家姓花,是吧?」
「是。」
「日後,就叫‘花念涵’。」閣主賜下了名,她得到了她的木牌子。「你有你獨特的天賦,成為十二金釵,也許不必太久。」
她從那日開始,以雛兒做起,累積賞識自己的恩客,接受各式的教習與訓練,然後,在憐花宴上,將自己的名字漂亮地打響了出去。
得去她處子的恩客,待她很溫柔,但花念涵心里,也許隱約地想要將這樣珍貴的初夜,給她心里面一直存在的那個人。
因此盡避恩客對她非常好,幾乎沒有弄傷了她,花念涵還是在憐花宴過後發起了高燒,數日未退,急壞了閣里一眾姐妹。
幸而她終于挺了過去,沒有敗在自己心里的痛苦之下。
但在幾天之後,冬舒戀和月映掙的憐花宴上,她卻眼睜睜地看著天堂與地獄,同時向她步行而來。
「大公子,那位是……」
她听見自己的聲音溫緩,款款詢問一旁的冬府大公子。那聲音里的若無其事,以及妝點得恰到好處的一點微揚,讓她輕聲細語的說話里,像是找到了令自己眼楮一亮的恩客。
「白將軍!」冬府大公子朝她瞥了一眼。
「姓白?叫什麼呢?」她的聲音更輕了。
「妄言。」冬府大公子不輕不重地回了花念涵的話,一半是警告,而另一半是防備。
「是嗎……白妄言。」她一字一字地念過他的名字,感到遲來的、撕心裂肺的傷心,以及愉悅。
從此以後,她千方百計地收集他的任何消息。
疼龐她的恩客之中,有位一筆千金的畫師,她將那人奉若上賓,換得那位憐惜她的恩客年年都往邊關一行,為她帶回守關將軍的畫像。
花念涵把那幅畫藏在梳妝鏡後,每日妝點著自己的,都仿佛是在畫中人的凝視之下。
心里疼痛著,又幸福著。
她同時還在心里想方設法,仔細鋪排著,如何見上他一面。
但沒有想到,上天卻叫是要在她落難之時,才容許她的英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