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個跌下去的女人已經不見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用著沒有任何運轉跡象的空空腦袋用力思考許久——最後決定放棄搜尋,直接回頭報告在家里等待美人送上門的翁家大少,就說……他要的美人摔得見不著影子了!
第2章(1)
將矮舍前的空地用水重復灑過,泥上滲了水進去,再被太陽烤干,地面就會再硬實一點。
為了在清晨的濃霧之中,不要一出屋子就踩進濕泥里去,獨住在此的白妄言每到中午到黃昏前,都會時不時朝空地里潑灑著水。
漫長的石梯旁,是一片斜陡著、望不著底的長坡。
下雨的時候,被雨水沖刷著,就會露出底下的尖銳岩石及高聳樹干的粗大根部,若是從上面一古腦地摔下來的話,沒有頭破血流,也應該會是骨碎肢離吧?
默默喝著手里那一大杯用滾水泡出來的熱茶,白妄言評估著這片坡地能用來設下什麼陷阱、成效如何,以及完全死傷人數將有幾成——
耳邊一個長草摩擦的沙沙聲混著大片泥沙滑下的聲音,從上方慢吞吞地響著,一路傳了下來。
白妄言雷打不動,依舊捧著他手里的杯子在喝茶。
眼楮盯著那片坡地,長草掩掩的範圍只到矮舍的高度平行過去那一段而已,其不是一片光禿禿的無趣黃土尖石,住蚌半個月的白妄言都看得熟悉了,連多了一顆掌大的石頭他都察覺到。
坡頂上要滑下來什麼呢?該不會是一窩兔崽子吧?在這里生火烤肉應該不會驚動上面的住持大人……吧?
白妄言慎重地思考著,眼楮依然緊盯著長草遮掩的陡坡要滑下來什麼。
先是滾落了一片混著碎石的黃沙,然後是綠綠的、輕軟的,一層一層長草堆疊起來的綠草尖。
再接下來,是整片平鋪得像張被褥一樣的草堆。它慢吞吞吞地往下滑著,可以想見的是,如果沒有什麼東西阻攔了它的滑行,這片草堆會一路往坡底落去。
但白妄言清楚明白地在那片草堆上看見一個穿著粉女敕衣裙的姑娘。他皺了一下眉。
不是他所希望的兔崽子,卻是個極有可能成為棘手麻煩的姑娘家——那種輕輕軟軟的衣裙、粉女敕如春的顏色以及烏麗似緞的長頭發,若不是個哭哭啼啼的姑娘家,就是個更麻煩的寵童。
要救嗎?不救嗎?
白妄言漫不經心地望著那片努力不懈往下滑去的草堆,心里不耐煩地想著︰要掉下去就快點掉下去!慢吞吞的要滑不滑的到底有沒有魄力啊?
吧脆潑桶水過去加快那堆草的速度好了!白妄言心里惡毒地想著。
寺里大約是在念經的時間了,渾厚悠揚的佛唱聲緩緩蕩了開來。
白妄言傾听著,厭煩地咂了咂舌。「要掉就掉快點啊……」他喃念著,一邊走了過去。
長長的竹竿子在他手里靈活輕盈得像支牙簽,止住草堆滑勢的下一個瞬間,他手上使勁,一施力就將那女子挑了起來,竿身一蕩,女子輕盈地,猶如一朵花從枝頭落下一般地,掉到他懷里來。
先是聞到了甜軟的香氣,接著白妄言看見了她的面貌。
他愣住了。
頃刻,這長年鎮守邊關的將軍大人低聲笑了。「我千辛萬苦,才忍下了不和你聯系……吶,花念涵,你為什麼落下來?」
那在他懷里,靜靜睡著像朵海棠花的女子,還沒辦法睜開眼。
白妄言將落難的花含涵抱進了矮舍里去。
里面只有一張石床,一張草席,簡單的一桌一椅。沒有可以拿來當凶器的危險物品,也沒有可以拿來閑暇娛樂的東西。
獨住在此的白妄言,只帶了一竹筒的茶葉以及大量的饅頭。在這里一切都要靠自己,白妄言又是個不執著舒服生活的人,熱茶配饅頭連吃一季,對他而言不成問題。
但手里的女人在三千閣里吃好穿好,不可能受得了這樣的單調。
白妄言低頭望著被自己擺上石床的漂亮姑娘,心里考慮起是不是要趁她還暈著的時候,拎著她上去,把人扔在禪房里,這樣既可以裝作自己與此事無關,又可以將手里的女人送回安全的地方。
這可是一朵極其脆弱的花啊……
同樣是女人,大漢邊關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堅定而凶悍,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抱在懷里的時候卻柔軟得像一捧絲綢,稍微一點施力不當,就會粉碎撕裂。
那種脆弱幾乎讓他擰起眉頭,但他也很清楚,與其將她放在寺里等住持發現、再由寺方送她回三千閣,白妄言會更傾向由自己親身護送她回去,確保她的一切平安。
只有這個女人,他無法忍受她有任何損傷。
然而現在他正在禪修的期間,無法踏離妙音寺範圍一步,如何處置這個女人,就成了一件為難的事情。
「確實是個麻煩。」他喃喃。
即使這個從天而降的麻煩,長久以來他一直遠遠望著卻始終沒有靠過去,幾乎不曾真實地踫確過她。
她身上的香氣依舊,那樣粉女敕如春花的衣裾穿在她身上,也依然合適。
而她的眉眼……也依然嬌怯怯的。
白妄言的手撫過她的頰、她的頸,循著她起伏玲瓏的身體曲線虛拂而過,掌心若即若離,帶著不自知的憐愛。
「到底要怎樣把你送回去呢?」
他反反覆覆地念著,自始至終沒有離開花念涵身邊。
天色暗了下來,花念涵在一片黑暗之中睜開了眼楮。
第一個感覺是肌膚里因為薄汗而濕黏,第二個感覺是身上沾著沙泥更不舒服了,第三個感覺讓她回想起自己往後跌落的時候,听見那兩個高矮兄弟要擄捉她去翁家大少那里。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身上沉沉的,以指尖模索著,在胸月復上橫著一只手臂……是誰啊?
她有點茫然,接著,她果斷地尖叫起來——
在這里,先將時間再拉回去一點,約莫十年前吧!
那個時候兩人初見,都還只是孩子,緣分才剛剛要纏結成漂亮的同心。
在白妄言的記憶里,十年前的花念涵,還只是個瘦弱成皮包骨、臉色蠟黃的丑女孩兒。
她身上掛著賣身葬母的木牌子,微低著頭跪在街上一角,身上髒垢的臭味把她身上的異香掩去了,相貌又不是頂好看,路上眾人來來去,誰能去理會她?
誰又能想像得到,眼前的瘦弱女孩子,十年後能長成三千閣里名動天下的十二金釵,身有異香的花念涵?女怒時,指尖泛出瑩白,身有山馬茶香氣;而歡喜時,指尖諸色變幻,染著淡淡繡球花的香味;尋常時間,則身帶白曇香,嬌滴滴的,一揉即散。
當年的白妄言也無法預料。
那時他已經入得軍旅,只是個低階小兵。如果就這樣走過,也許緣分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但是偏偏出了事,牽起了他與她的第一次初見。
前言行列的馬匹不知道受了什麼驚嚇,忽然發起瘋來,甩下馬背上的人之後,回頭沖來,大街上一片混亂——
但跪在地上的女孩腳都僵麻了,根本站不起身,她驚惶得睜大眼球,卻動彈不得。
耳邊只聞得一聲低啐,「站不起來也要會爬啊!」
女孩兒還來不及分辯那聲音哪里來的,就見一個身影攔在她身前,帶著鋼鐵與皮革的味道——
然後那人的手一揮,爭光閃過,帶著半弧形軌跡的刀鋒倏然停在她眼尾,尖鋒顫顫地滴下一串血珠。
從此女孩兒對這段往事的記憶里,還添加了血腥味,以及一點尖銳的痛楚。
那刀鋒太利,刀勢太烈,他的距離掐得很精準,沒有順著刀勢切下她半個腦袋,但是余威未消的刀氣還是劃破了她眼尾邊上的額側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