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楚香君激動起來。「他從未對您好過,甚至為了奪您的家產,好幾次想加害于您。」
「香君,你義父對我無夫妻之情,但我對他必須有夫妻之義。你能夠諒解娘這一點嗎?」
「如果娘執意如此,香君無話可說,但也請娘別逼女兒離開。」
女兒的硬脾氣,邯氏知之甚深,最好別在這話題里頭鑽牛角尖,搞不好她會去殺了那皇帝,了斷她要她保命的念頭。
「香君,是娘拖累你了。」邯氏只能幽幽地嘆口氣,神情黯然喝完剩余的藥汁。
楚香君看著這自小將她撫養長大的義母,當初她不顧楚延慶的反對、不顧她疾病纏身,一心一意將身為孤兒的她教養長大。
她這一生最愛的人就是義母,她最重視的人也是義母;她因義母而生,她也可以因義母而死。
突然,她反握邯氏的手,神情激動地道︰「如果……娘,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請皇上同時赦免娘跟女兒的死罪,娘可否別再管義父了?」
聞言,邯氏一陣愕然,待回過神,拍拍楚香君的手背,笑笑地道︰「你義父犯下的案子株連九族,我是他的正室,要赦免我的死罪可謂難上加難;何況……」
「何況什麼?」
「香君,對方是皇上,不是一般人,若他真的放了我,將來如何服眾?只會讓人說成是個昏君。」
「他本來就是昏君。」楚香君賭氣地說。
「呵呵呵,現在就罵人家是昏君啦,我記得從前有個女孩好景仰這個皇上的勇猛、善戰。」邯氏笑著拿她打趣。
楚香君臉上一陣飛紅,別過臉不認帳。「從前是那個女孩年輕無知,錯把莽夫當勇將;人會長大、會認清事實,一旦撕掉這層假面具,才知道他是個好戰、不關心百姓疾苦的大昏君。」
「香君!」邯氏心疼她的轉變,全是她害苦了她。
「娘,一切都是女兒自願的,您別想太多。」楚香君安慰起邯氏;她不要義母心中懷著歉疚及遺憾。
「女兒答應您,我會好好捉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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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難得的涼風徐徐吹送,吹散了人們一身的熱氣,也吹來慵懶的氣息……
楚香君的心思慢慢在改變,她竟期盼聿熙的到來。
這日,他終于來了,照例屏退所有的跟班與侍衛,獨自前來,牽著一匹似雪的白馬來到她的面前。
她不再冷眼相對,只足靜靜凝睇他漸漸趨近的身影,眼中有著期待。
涼風緩緩吹動聿熙的衣袂,少了帝王的霸氣,他斯文有如儒生。
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靜默不同以往,少了隱藏在冷容下的敵意與距離。
來到她面前,他的影子罩上她的臉,他俯睇她清麗瑩白的容顏。
「喜歡嗎?」他問。沒明白說出問的是什麼,仿佛他們心靈相通,毋需多言,她就會明白他的心思。
「喜歡。」她回答。清澈的眼望進聿熙的眸底深處,在他的眼里有另一個小小的她。
他笑開了,因她的回答。
聿熙將手中的韁繩交到楚香君手上。
「這是一匹白天山來的千里駒,通體雪白無雜色,卻有一雙如火焰般赤紅的眼,朕覺得它很像你。朕賜給你!」
她仰望高大的駿馬,瞧不出它哪點像自己。
「皇上不怕我騎著它跑了?」
聿熙大笑。「以你的武藝要逃離這兒,根本不需要靠它。」
她伸手撫著駿馬頸上的長鬣。「皇上把它賜給香君,再過幾日,它又會成為無主的馬兒。」
聿熙一听,臉色驟變,原本大好的心情隨之一沉。
楚香君馬上又問︰「我可以騎它嗎?」
「朕已經將它賜給你,你高興怎麼做都隨你!」聿熙的心情仍未好轉。
「可我不會騎馬。」
聞言,聿熙怔愣了一下,接著朗聲大笑。
朕以為你武藝高絕,猜想你一定會騎馬,沒想到你竟然不會騎。」
對聿熙的取笑,她並不以為忤,「那皇上願意教我嗎?」
聿熙又愣住。「你要朕教你?」
「怎麼?不行嗎?」
「不是不行……」聿熙竟有些不知所措,他還真沒教人騎過馬。
「皇七如果為難,我自己學便可。」說完,她作勢提腿便要上馬。
「等等!上馬不是這樣上法。」他攔住她並率先一躍上馬。
聿熙彎伸出手。「來!」
楚香君將手交給他,聿熙一托,她飛身上馬,落座在他的懷中。
聞著她的發香,聿熙兩臂攏緊,讓她依著自己的胸膛。「好香.朕喜歡這個味道。」
楚香君柔順地靠入他懷巾,沒有之前的稜角與尖銳,她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喜歡這樣的溫柔對待,她幾乎沉迷其中。
「記得嗎?」聿熙低沉的聲音傳來,慵懶溫柔地環繞在她耳畔,教她忘了即將面對的一切,只想融在他懷巾。「朕上次說過,要送你一根發簪。」
聿熙一翻手,一根極其罕見珍貴的紅珊瑚簪子便呈現在她面前,簪子雕成栩栩如生的「雙頭風」,仿佛就要展翅凌空而去。
「喜歡嗎?」他溫柔地問,側看她長睫下閃動的明眸,期盼她會喜愛。
「嗯!」她輕點螓首,一抹平日不易見到的笑容噙在嘴邊。
「朕幫你簪上。」
「可是……」楚香君撥撥自己散亂的發絲,有點困窘。「我的頭發很亂。」
聿熙笑笑,仍執意幫她簪上。「朕喜歡就行」
陽光灑下,冷清的小爆苑里,一對注定相愛的戀人心中的愛情萌芽了。
對兩人而言,彼此的交流、感覺是那麼新鮮且美好,只是這時兩人都不知——原來這就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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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聿熙和楚香君兩人騎馬徜徉在綠原里。
從未騎過馬的楚香君,在聿熙的教導下,縱情奔馳,展露許久未見的笑顏,任憑清風飛掠過她的青絲、她的衣袂。
笑聲不斷地從兩人的口中溢出,直到太陽西沉、野雁歸巢。
回到小爆苑前,聿熙伸臂攬她下馬,一著地,他緊擁著她,舍不得離去。
「朕明天馬上下旨,赦免你的死罪。」
「連同義母!」楚香君簡潔地要求,口氣卻不容妥協。
「香君,別逼朕。」
她一把推開他,遠離他的懷抱,看他的目光又恢復清冷。「我沒逼你,我只是要你選擇。」
「夫妻本是同體,赦免邯氏,絕對會有朝中大臣反彈,你為何不能體諒朕的難處?」聿熙又開始煩躁;每次一淡及這個話題,他們又回到針鋒相對的局面。
「難道為了體涼你做皇帝的難處,我必須眼睜睜看管義母獨自赴死?為了體諒你做皇帝的難處,我必須泯滅人性,狠下心對義母不聞不問,只為和你在一起?」楚香君越說越激動。
聿熙亦不遑多讓,肝火大動。「義母、義母!你整個心里都只有你的義母,你眼中還有我這個皇上嗎?」
「和義母相比,你這個皇上的確不算什麼。」她不假思索月兌口而出,待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馬上後悔。
而聿熙的臉色剎那間一陣青白,咬牙恨道︰「很好,原來這才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是吧?」
楚香君側首不語,貝齒咬著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為了你的義母,你什麼都可以去做,包括你今天難得的溫柔,原來都是對朕的虛情假意。」
楚香君依然不語,只能握緊拳頭,勉強控制顫抖的身子。
聿熙再度怒極拂袖而去;她凝眸遠送他離去的背影,驀地,眼鼻間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楚。
她仰首眨眨眼,想要眨掉這股酸楚。
她是不哭的!從當初被抄家直到現在,她不曾掉下一滴淚;被宣判死刑時,她也沒落淚;她想,即便將來推往刑場砍頭,她也不會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