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多的紐約市,路上已經難得看到行人了—誰都知道紐約的治安有多差。我開車從上城到下城,走的是有名的百老匯大道,散場劇院的人潮把我堵了一陣,也把入夜的時代廣場的恐怖驅走了些。我更不敢繞道走小路小街,那里頭的死亡數字夠嚇人了。一路飛車到中國城,比正常時間少了將近一倍。
大部分店都已經關門,燈火通明的是那些不變的水果攤。我按著名片上的地址尋到了那家縮在角落里小小的、不起眼的中國餐館;我沒記錯,門上掛著大大的「結束營業」。我伸手去推了推鋁制的玻璃門,鎖住了。倒退幾步往上頭看,二樓緊閉的窗戶透出了一點若有似無的光線,有幾個晃動的影子—里面有人!憑這點我就不打算打退堂鼓,非得進去瞧瞧我才甘心。餐館緊鄰著小巷,一般都會有扇後門開在巷子里,我沒有多想就一頭晃了進去。
少了路燈和招牌,小巷里暗得教人汗毛直豎,頗有恐怖片中爆發事件的氣氛。我小心地邊走邊東張西望,手在大衣口袋握緊從車上隨手拿下來的小刀,準備隨時應付突發狀況。後門是有,不過還是鎖住了,我停在門口開始思考是要走回前門用發夾弄開玻璃門上的鎖,還是找個重物來撞開面前這個好像不怎麼牢靠的門。
我就知道不該放松緊戒的!當我雙手抱胸望著小巷出口,盤算我開前門的速度夠不夠快到不引起別人注意時,一雙大掌已經無聲地捂住我的嘴,扣住我的腰,把我拖進剛剛我想用東西撞開的那個後門里。
我用自由的雙手和雙腳拼命向後勾、向後踢、向後捶、向後踹,被捂住的嘴也努力地想叫出聲。這時候熟練自如的空手道竟一點兒也發揮不出,我只能盡力扭動全身,想辦法擺月兌這家伙的鉗制。我打倒他了!我確定!他被我用肘關節狠狠頂了好幾下。但他只是停頓零點零零一秒,依然毫不放松地把我拖進門內那個燈光幽暗的廚房,用他的腳踢上門。我的聲音總算發揮了一點作用,不過還是些哼哼啊啊的怪聲,奮力掙扎也沒有停。但是,這時候,一個聲音讓我凍結在當場,無法動彈!
第二十一節
那雙手的主人說︰「別叫!Kay!是我!別叫!」
我所有的動作霎時靜止,甚至感覺血液凝固了一剎那,接著我開始在腦中急急地搜索任何一個知道我叫Kay,而用Miles的聲音說話的人慢慢地,我拿開捂在嘴上的那只手—握住它的感覺熟悉得教我害怕,靜靜地、緩緩地、不敢置信地轉過身,迎接一對我為它們哭過、笑過、醉過也氣過的深藍色眼眸
我的嘴無聲地吐出一個字—Miles。
不敢動、不敢出聲、不敢眨眼,我深怕一個失神,他又會像他的出現一樣,莫名其妙地消失,那可能會讓我崩潰!
我遲疑地伸出手,很輕、很慢地撫上他的臉,沿著那陌生又熟悉的輪廓游走,他的濃眉、他俊挺的鼻梁、他的氣息、他的溫度天哪!他是真的!!Miles活生生地就在我面前;他帶笑的藍色大海中,映著睜大眼楮一臉驚喜和不信的我。
忍不住眨了一下眼,才發現不知何時蓄滿了眼眶的淚水,已經趁著這一眨滑滿了雙頰,我和自己約定過不再流的淚。
他沒有消失;我吐出憋了好久的一大口氣。
「我以為你從來不哭的,女超人!」他一邊用粗糙的大掌捧住我的臉,替我拭掉淚水,一邊溫柔地吻上我的唇。
好半晌,我只是愣愣地睜大眼楮,隔著起霧的鏡片注視他深情的眸子,感受他的唇對我輕柔的安撫、呵護,仍舊處在震驚和不太實際的感覺當中。漸漸的,這一吻變得狂暴而激烈,Miles拋掉了我的眼鏡,恣情地用唇和我互訴這漫長又短暫的分離、思念、苦楚,讓感覺一點一滴地浸透我,讓我從麻痹的知覺中復蘇,緊緊地抓住眼前的人兒,永遠不再放開!!
熱吻過後,Miles將額頭貼上我的,摟著我靠在流理台重重地喘著氣,「早知道會有這種意外的收獲,」他眼中閃著戲謔的光芒,「我該多失蹤幾次的!」
我想也沒想地狠狠揮出我的右勾拳,「你混蛋!」Miles錯愕地格開我的手,「你以為這樣很好玩是不是?!」我又氣不過地揮出左勾拳,捶在他的胸膛上。「你知不知道我這兩個月是怎麼過的?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干脆也一走了之算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強迫自己不要再哭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下又一下地發泄著我的氣憤和痛心,最後Miles使盡全力制住我,讓我哭倒在他的懷中,泣不成聲。
「我都知道!親愛的,我都知道」我的淚水沾濕了Miles衣前的一大片衣襟,他的手柔柔地順著我的頭發,輕輕地在我頭上說。
「永遠別再拿你的生命開玩笑了,好嗎?」我在Miles懷里喃喃說道。
「我知道。不會有下次了!」他承諾似地又抱緊我。
我恨不得在那個舒服熟悉的胸膛待一輩子,但是這一切幽暗擁擠的廚房、曖昧不明的死而復生(或是失而復得)、神秘的怪檔案讓我不得不抬頭,問出我第一個疑問︰「你說你都知道,關于這兩個月的事?」
「對。我知道你還是圍著我的圍巾下班,知道你大醉過一場。知道你去過Bob’s、去吃日本菜、去听音樂劇,我都在你身後遠遠望著;我也看著你在實驗室熬夜,在公寓頂樓吹風,晚上跑進中央公園那種蛇窟,在溜冰場摔你自己我都知道」
「那真的不是我在幻想你真的在我身邊」我低喃道。
「我舍不得你呀!傻女孩!」Miles輕輕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先是含笑看著我,不一會表情又嚴肅了起來,「我答應你永遠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也得答應我,永遠別再那樣糟蹋你自己!」他突然又重重地把我摟進懷里,「你知不知道看你在溜冰場一下摔過一下的時候,我的心有多疼」
「只要你不再這樣突然消失就不會了。」我扁著鼻子,悶悶地瞪著他的襯衫說道︰「可是你還沒能心疼到親自去扶我,讓我有停止這種自殘的動機」我的心終究是對他無故的消失無法釋懷,即使是在默念了幾百次「感謝老天」之後的現在。
「相信我,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Miles凝住我的眼,嘴里冒出這段酷似連續劇對白的話,但他的真誠卻是絕對勿庸置疑。
「告訴我。」我輕聲道出我理性的要求。
Miles先把我拉出幽暗的廚房,沿著陰森森的怪異回旋梯往上走,向著某絲微弱的光線和人聲前進。
當我踩上二樓的地面,也同時停頓在某個我無法相信的景象之前,下巴漸漸無法抗拒地心引力
呆愣了將近半分鐘後,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要告訴我你消失的這兩個月是拍電影去了?!」
五坪大的小空間里散置著手提電腦、傳真機、數據機、一個看起來像烤箱的東西和一大堆說不上名兒來的怪異儀器—不過以一個「虎膽妙算」的忠實觀眾來說,那些東西看起來都—有點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