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起腳,白靴踏在思果軟軟的身軀上。
「不——」
思守奮力推著他,要離開他,他眼神一黯,于是松手。
餅大的力道讓思守跌撞泥濘地面,她突然眼前一黑,感到月復痛如絞,咬著牙,悶哼了聲。
微弱火光下,她的腿問流下一陣濕滑黏膩的灼熱液體,殷紅色澤染濕白裙,她緊咬著唇,疼痛排山倒海而來,接著,她失去意識,陷入朦朧不清的黑暗中。
「守兒——」
昏迷前,她似乎听見,白石磐低聲喚著她名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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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小產了……血若再不止,性命恐怕不保……」
她幾回夢中轉醒,听見的都是莊里大夫的這句話。
「她若醒不來,我會要你們陪葬。」
「少爺,小必知錯了……」
而後,白石磐狠絕無情的聲音響起,還有桃花林內小必受鞭刑的慘叫聲。
朦朧間,她似乎看見了娘的身影,娘淺淺地朝她笑著。
「娘……」她伸手,想抓住娘親衣袖,然而一陣琴聲響起,倏地震回她的心神。
她睜開眼,下月復的疼痛未曾停止。空蕩的房內沒有人,鳴鳳琴安好置于琴桌之上,無人撫動。
誰……彈了琴……
或是那琴音早已深入她骨血……奈何橋上……她才听見……
下了床,開啟門,她蹣跚走著,一步一步,行得困難。途中,灰衣僕人見著了她,驚訝得連禮也未行,大聲喊著︰「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人便朝廳里奔去。
春即至了吧!
行至懸崖邊,她低頭往下,又見魔陀花開得燦然。那妖異詭譎的紅勾引她所有心思,讓她唇際泛起笑意。
她這生是個錯誤。由相家至平江城,由平江城至瞿羅山莊,她無法掙扎,只能任波瀾洶涌的命運推著她往前走。
忽爾,天際下起綿綿細雨。是春雨吧!雨中有著生機即將蓬勃的味道。
她撫著下月復,想及無緣相見的孩兒。遠方山巒層層疊疊,雲煙縹緲,山崖之下煙雲繚繞,霧氣朦朧。
生在崖邊的魔陀花在風雨間搖曳,似向她招手,要她別再掙扎。
倘若消失,白石磐用來威脅她的思果兒無了用處,應該會被放了吧!她們都是四娘所出,白石磬敬愛著她們的娘親,定不會痛下殺手。
繡花鞋停在懸崖邊緣,她的腦中嗡嗡然。
初識的那個野林,是不是在這懸崖底下呢?她好想回去,好想重見那年白石磬純粹而惑人的邃黑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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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聞思守醒了,他由大廳奔回桃塢,倉皇地,只想確認她目前情況。
腦海中,浮現在瞿羅山莊數十年的大夫,把完思守脈絡後憂心的話語「夫人的命怕是挽不回了……一尸兩命……無法可救……」
他沒有多想,立刻進入內堂,然而,卻在桃塢人口處,見著了她的身影。
她,素白的單衣裹覆于身,就站在懸崖邊。他曉得她又在看那些魔陀花了,只是她的唇際泛著笑,無來由地,冷直竄到他的心底。
他從來都不會想及其余人處境如何,想得到的,他便會不惜代價掠奪到手。
待他回過神,才知私欲害得她傷痕累累,她的親人、她的妹妹,甚至她未出世的孩兒,皆因他仇恨蒙蔽的心,非死即傷。
但她的一切本是他的,她該死的只能是他腳下沙塵,為何,她總拼了命地抗拒他,即便在他愛上了她以後,那悲傷容顏仍不改沉痛?
「守兒——」他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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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際,似乎傳來白石磐憤怒的吶喊。
但她不願回頭,是的,她不該再回頭了。
「到此為止了,磐。」輕柔地,她喊出他的名。
白石磐不曾止住步伐,筆直地走往她。「別忘了……」別忘了你是我的人。他本想說出這話,思守卻打斷他——
「我名為守兒,我想一生一世守著你,真的……真的……」她跨出步伐,輕盈地,猶如生或死從來不是那麼可怕。
閉上了眼,往下墜落,風由耳邊呼嘯而過。
她听見白石磐最後一聲的怒吼︰「守兒——」
風勢強勁,滿山煙雨飄搖,岩壁上雨聲滴答滴答,掩不去白石磬狂怒嘶吼,掩不去他一聲一聲的淒烈斷腸。
長相守的曲調,幽幽響起。多少年、多少情、多少恨、多少愛,該在此刻灰飛煙火,從此散盡。
她……不再回頭了……
崖上,徒剩空蕩。
他雙目發紅,她輕軟的語調,狠狠扎入他心坎,他無法動彈。
我名為守兒……我想一生一世守著你……
真的……
真的……
第八章
「守兒走了,她拋下你自己止了,你可知道?」昏暗泥濘的地牢中,白石磐低沉的聲音里,深藏著無法顯露的傷痛。
思果蜷曲著身子,動也不動,緊揪著白石磐的眼。
「她不是走了,她跳崖了,思守跳崖死了!」小必再也無法遏止的吶喊,「為什麼、少爺不接受這個事實?思守已經死了!」
「住嘴!」白石磬揮袖,揮去小必想要觸踫他的手。
小必跌落泥地之上,細心妝點的容顏全弄髒了。她掩起了面,拭去不甘心的淚水,原來就算她做得再多,都無法贏過思守,在白石磐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深淵之下即為水潭,守兒不會死。」白石磐深沉的眸中有著痛絕,然而那抹痛只存在一瞬間,倏地,又化為虛無。
白石磬拿著一顆暗紅色的藥丸,硬扳開思果的嘴強迫她吞下。
藥丸落喉之際,瞬時,思果體內猶若有火在燒,渾身痛麻,灼熱得讓她受不住地在泥地上打滾。
白石磐讓心果吞的是魔陀花毒,這種毒,得以毒性多寡來掌控毒發時間,前任莊主門石覆就是被白石磐用此種毒藥,慢慢折磨至渾身潰爛不成人形,最後被白石磬一劍穿心而死。
「我只給你一年的時間。一年內我若無法見到她,你便等著毒發身亡!」
血脈相連,她們有著共同的記憶、共同的背景,思果當會知道姐姐思守安全後,將躲在何處。
白石磬的黑眸于話止時恢復了平靜,所有的波濤也驟然平息,連些微漣漪也無法探得。離開大牢時,他回到平時的冷淡面容,揚起步伐,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必由泥地上站了起來,睨視著痛苦得翻來覆去的思果,爾後抬起腳來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踢去。「你們兩個都該死!」
思果咬著唇,不發一語。她知道若是痛得哭喊,只會被打得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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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至了,雪也融盡。桃塢里桃花夼力綻放,燦然而張狂地吞噬山間所有的綠,遺留下滿山遍野的紅。
鳴鳳琴,靜靜擱在屋內。
霧氣不散的懸崖之巔,無法直視崖下冰冷水潭。白石磬紅著雙目,站于崖邊,勁猛的風吹來,衣袂翻飛,啪啪作響。
相守之意你可懂?就是廝守白頭,直到化為黃土,仍不悔執著。
風里,四娘的聲音傳來。
「直至化為黃土,仍不悔執著。」他念著四娘曾說過的話語,而後冷冷地哼了一聲。
思守跳崖那刻,連他最後一眼,也不想再見。
我想一生一世守著你……真的……真的……耳際,闖入思守溫柔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