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白石磐不再見她,而她搬到桃塢之外一處小小廂房,誰也不見、誰也不念。
妹妹仍被關在翟羅山莊地牢內,她沒忘過。然而白石磐並不告知她妹妹的下落,她問小必,小必連半句話語也沒回她。她擔心,卻也法可想。
瞿羅山莊之大,她走著走著就容易迷失方向,每回為尋那處地牢赴不出來,便會有下人帶她回所居之地,那些僕人見著了她,也是恭敬地叫一聲夫人。
呵……夫人……
想及此,她有些苦澀。拜完了堂,價值用盡,白石磬再沒找過她,或許是念在她救他一命,所以她私自放走白石水泱一事,他反常地沒有追究。
這日,她往織房而去,那里頭的繡女淡淡地稱她一聲夫人,而後任她捻起蠶絲,織起布來。她鮮少言語,一雙眼靜靜看,一雙手默默做,只是廢了的十指拿不住細針,結果針往往不是落了地,就是扎進自己血肉里。
後來,她不再繡白衣,因那會染花綾羅,她改繡紅布,繡出一朵一朵艷紅魔陀花,繡出那令人窒息卻無法轉移視線、以血染成的花色。
春去了,秋來了,她獨自一人不言不語,度過了許多時日。白石磐沒找過她,她也不願再想白石磬,只是偶爾听著那曲「長相守」,總是心碎、總是斷腸……
表門關前來回一趟,並未沖淡白石磬的嗜血魔心,側耳听聞翟羅山莊仍有人每月往外,追尋白石水泱下落,她只能祈求白石水泱與那名忠心護主的灰衣人,從此逃離瞿羅山莊陰影,無憂無愁。
別再想了,她搖搖頭,或許過幾天該找找小必,求她在白石磐面前說個情,放她與妹妹一條生路,讓她們離開瞿羅山莊。白石磬的心里,小必佔有一席之地,多求求小必,總是比什麼也不做,枯著等待年華流逝好。
日過一日,天漸漸涼了,轉眼秋走,而後冬至。瞿羅山莊漸漸被自雪覆蓋,蒼茫得什麼也不剩,連懸崖邊的魔陀花都謝了。
她站在崖邊,望著雲霧縹緲的懸崖,風里少了魔陀花迷人心神的濃郁香味。
花塢里,又傳來那首曲調,聲聲情纏,永難相守。
或許,該這麼躍下,了斷一切,她就不會如此思念、如此牽掛,飽受煎熬卻仍希驥那曲可以成真。
長相守啊——只是個空想罷了——
www.jjwxc.comwww.jjwxc.comwww.jjwxc.com
「小必姑娘!」長廊轉角處,思守似乎見著小必杏黃身影,然而一個急步,旋過身去,她卻撞進一個熟悉的胸膛里。
那陣她這生都無法忘懷的氣味竄進鼻腔,她踉蹌一步,慌亂往後退去。
螓首低垂,囁嚅了句︰「少爺……」隨即倉皇逃離。
她忘了,這處是桃塢,除了小必,白石磬亦出沒于此。她只想著該如何救妹妹,完全忘了這點。
「站住!」白石磬道。
思守一震,渾身發冷。「有什麼事嗎?少爺……」
她背對著白石磐,感覺他陰驚深沉的目光一如往昔,透過她的背,直襲入她胸口,令她難以呼吸。
「明日,搬回桃塢。」他說了這句話,隨後走離,關上房門。
思守僵在原地無法動彈。是出了怎樣的事,許久未曾過問她閑淡日子的白石磬,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房內,那曲長相守響起,她的眼眶發熱,但只是發熱,因淚早已流光。
思守無意再回桃塢,躲回自己的棲身之所,她過起之前的日子。
織房里,紡車聲規律而不停地轉著,紡好的紗一圈一圈緊緊纏繞,難得露臉的冬陽由窗外暖暖灑進,照著紗線,閃起灼灼白光。
她在繡台上,將染成繽紛色澤的棉線攤開,穿過針,緩慢而專注地繡起花樣來。那塊展著的布是紅的,深沉暗紅像極了新婚那夜染血的廳堂,她一針一線仔細穿縫,縫的不是奇山異景,而是那朵深入了她腦海中的魔陀花。
忽爾,織房的門砰的一聲開了,她嚇了好大一跳,尖銳的針扎進指頭,血溢了出來,紡車聲隨即停了,繡女們急忙逃離織房,她柳眉微蹙,十指連心,那疼實在不甚好受。
她還在怔仲,恍惚之際有只手撥離她指上的針,那人袖色素白,她微微眨了雙眼,而後手腕被緊緊扣住,將她由椅上拽下了地。
「又是魔陀花,你日日夜夜繡著魔陀花意謂著什麼?想提醒我,我這性命為你所救?」白石磬一手貼上那幅只差些微便可完成的繡作,勁力運出,頓時絲裂聲揚起,繡台紅布裂為碎屑。
由指尖開始,顫抖輕微蔓延,她說不出話來,白石磐只稍一個踫觸,便教她無法動彈。
思守跌于地上起不了身,白石磬緊抓住她的手腕無意放開,他目光瞥及她低著的蒼白容顏,而後又見著她掌心指月復間一絲一絲白色細痕,疤痕原是細碎,然直至掌中,卻加深得凹凸不平,成為盤根錯節的丑陋傷疤。
哪處,是平城吊刑台上受的傷?哪處,是他執意復仇帶給她的痛?
他無法辨別。
每隔幾月,織房便送上她的紅布給他,她連針都握不穩,繡出來的紅花歪歪斜斜,略為走樣。直至他發現佇立于斷崖前,凝視著懸崖下方動也不動的她,他才猜測她到底是望著魔陀花,還是想著粉身碎骨,一躍而下。
斷崖前的魔陀花,是她所牽所掛,她一直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只是雖欲求個了斷,她卻掛心妹妹,無法放下。他既然得知,就不會讓她得逞,得以離開他。
思守鎮定心神後,緩緩出聲︰「少爺……守兒從沒……從沒如此想過……」
「三日前,我曾命你搬回桃塢。」
「我只是覺得,此處更適合我……」她囁嚅著。白石磬身上有股桃花香味,淡淡地迷惑她的心神,她全力抗拒著,不想再次被他擄獲。她害怕自己又會踏入另一個萬丈深淵當中,自此而後無法起身。
「別忘了,你是我的妻!我讓你居于此地如此之久,已用盡最大耐心。」
他發覺思守仍是輕微抖著,她的手腕縴弱得幾乎一折即斷。
「不……我們……我們是兄妹啊……」思守提醒著白石磐,也提醒著自己。他與她血脈相連,她在叫自己別重蹈覆轍,又將自己往死胡同里推。只是他們兩人的關系如何也斷卻不了,糾糾纏纏羈絆不散,她無力承受,卻又無力逃離。
思守此話出口,白石磐怒氣驟然而起,手中勁力也愈發愈大,仿佛想將她捏碎了一般。
「是兄妹又如何?」他怒道。思守一直怕著他,令他不悅。
「好……好疼……」思守深深擰起了雙眉,痛楚在柔美的臉上顯現。
白石磬不再多說,拉起思守,攬住縴腰,頭也不回離開織房,筆直往桃塢而去。
木制長廊上,他沉穩的步伐讓鋪于地上的沉木不停發出聲響。迎面而來的僕人連忙閃避左右,低頭說著︰「莊主、夫人,萬福!」
思守受困于白石磬懷中無法動彈,直至他踢開自己房門,將她丟上他的床,她才驚恐地往後挪移,挪到床的最角落,瑟縮著絞緊自己的雙手。
她一雙眼,恐懼地盯住他;他一對眸,深沉地漾著晦暗。
「少爺……為什麼……」為什麼不放我自生自滅?為什麼帶我回來?為什麼要我住進你的房?為什麼要說我是你的妻?
白石磬無法回答,這情況對他而言也是破天荒。她搬離桃塢的那日,他由僕人口中得知她為了救他,在白石水泱面前磕了幾百個響頭,白石水泱一時心軟才告知魔陀葉毒如何解法。然而她對這件事卻只字未提,單純的為救他而做出一切,不求任何回報,只為他能月兌離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