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層層疊疊,蒼翠蔥籠,小路彎彎曲曲,猶若羊腸,其問又有潺潺溪流分割而過,斷崖殘壁形成瀑布飛泉,千姿百態美不勝收。
馬車行到了最高最高的地方,突然震了一下,緩緩停止。
思守的目光由窗外移回了車廂內,白石磬沒多話,舉步而下,她遲疑了會兒,也緊跟著白石磬下了馬車。
瞿羅山莊立于斷崖之上,居高臨下環顧四方,東西二面,山間溪水匯聚崖下,形成天然水潭;南北二向,山岩陡峭,無可立足之點。
原本,世人鮮少知曉瞿羅山莊的存在,數十年前,金兵大舉侵末,盤踞汴京,遷首都于此。那時,瞿羅山莊佔于通往關外的重要隘口,金兵數舉進犯,有意奪下瞿羅山莊,以供日後之用。
某夜,無星無月,駐扎山下的軍隊突然遭受血洗,全軍覆沒,無一幸免。
棒日,金主醒來,發現額上頭發盡數被削落,寢宮更被貼上字條,寫著——若然再犯,殺無赦!
自此,瞿羅山莊聲名大噪,無人再敢忽視它的存在,只不過,瞿羅山莊仍是個謎,它與世隔絕,傲然獨立,更是令人畏懼的存在。
望著懸崖頂上朦朧的建築,思守有些疑惑,那兒想必是白石磬的居所,但這峭壁陡峻,如何到得了上頭?
白石磬將古琴背在身上,接著抱住思守縴腰,施展輕功,踏石攀壁而上,輕而易舉地入了山莊。
當思守站定在瞿羅山莊的土地時,驚魂未定地看著白石磐。
「怎麼?」他問。
「少爺怎麼沒說一聲,嚇死我了!」緊抱著琴,她的唇因驚愕而些微抖著。
「就算說了,這絕壁還是得這麼上來。」他冷聲說道。
此時,瞿羅山莊內身著灰衣的眾僕人左右分列,齊聲開口道︰「恭迎莊主回府。」
「瞿羅山莊」四字龍飛鳳舞地刻于人口高掛的排區之上,氣勢之強令思守心生畏懼。此處沒有金壁輝煌,但上等沉木紫杉築構、雕粱畫棟巧工,其氣派之非凡,尋常百姓終其一生都難以見識得到。
白石磬不停往前走著,思守臉色有些僵地緊跟在他身後。方才的驚嚇實在不小,她腳都軟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東倒西歪。
只是,才剛站穩了些腳步,她拾起頭來見著的,卻是白石磬背在身後的那張琴,她胸口突地難受著,再度低下頭隨他步伐前行。
白石磬帶她進了廂房,將琴置于桌上。她一對明眸環顧四周,長途遠行的風塵僕僕,讓她原本不甚豐腴的瓜子臉蛋又再凹陷了些。
這廂房看來簡約,窗邊有一琴桌,白石磬的琴就放在那桌上,桌像是專為琴而打造,暗紅的桌色彰顯古琴通體全黑的典雅,四面瓖版所描繪的精致花紋與琴上的雕紋相呼應。
「隔壁就是你的房間,琴放在這里,由今日起,我要你每夜都到我房里彈琴。」白石磬說完話後,轉身即走。
思守來不及叫他,只能呆愣地注視他白色背影自她視線中離去。
未曾歇息,她安坐琴桌前,撫著琴,琴音頓時流泄而出。
娘親當年似乎也有過這麼一把琴,時間過于遙遠,她記不得了。那時住進了娘親的娘家,娘的哥哥將她們姐妹倆與娘分隔開來,她與妹妹是鮮少見到娘的。後來娘越病越嚴重,娘的琴,在她入土時讓娘家的人給變賣了。她听送飯給她的福伯說,那把琴是珍寶,價值不菲,家中因戰禍沒落,賣了琴的錢,正好得以繼續維持這個家風光的外表。
娘的琴,好似也是這種顏色。黑得發亮,琴音清脆。
興起了些好奇,思守停下音律,仔細看這張她接觸了月余的琴。然而就當她翻起琴身,見著琴底頸部刻著「鳴鳳」二字時,愣住了!
「嗚鳳琴?名字怎麼這麼奇怪?」大漢氈帳內,她听著娘的琴音,問著。
「這把琴是雷家人做的,為啥取這名,我也不曉得,你只需記得雷家的琴舉世無雙,無人能出其右即可。」娘慣有的笑,漾著。
「哎,四小姐的鳴風琴就這麼被賣了,四小姐泉下有知,定會很傷心。」福伯抹著淚。
「福伯,他們為什麼要賣掉我娘的琴?」佣人房內,她低頭努力扒飯入嘴,問著。
「鳴鳳琴是當今皇上賜給四小姐當嫁妝的,這琴可不得了,雷家先祖做的,百來年的古琴了,珍貴得可買下一座城池,賣它,當然是為了錢啊!」
「莫非……這真是娘的琴?」思守訝異不已,她手中模著的,竟是娘親當年曾彈奏過的古琴!
怎麼會如此巧合,一把被賣出了的琴,經過幾年光景,竟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雖然白石磬沒說,但照他的言行舉止看來,這琴的主人似乎與那個名為四娘的女子有著極深的淵源。
推想到此,她迷惑了。
第三章
晌午,琴聲斷了。白石磐沒回來,思守雙手疼痛不堪,只得停下休息。
由于她這些日子練琴太勤,傷及了筋骨的手無法休息,是故平江城受的傷依舊不見好轉,紅腫剌痛,椎人了心里。
開了門,抱著琴,她離開白石磐的房,往外而去。
白石磐的廂房之外,是座清雅不俗的江南庭園。園里種植的桃花開得天天灼灼,春早已過,但此處桃花異常盛放,美得令人屏息。桃園之間,迂回小徑相連,其問庭台樓榭、小橋流水,景色清幽宛若人間絕境。
再過去一些是瞿羅山莊外圍斷崖,她探頭往下,但見雲煙繚繞見不著底,若是失足摔下了,恐怕得粉身碎骨吧!
思守坐在桃花樹下,再度彈起琴來。白石磐讓她學琴,她便學琴,要她換了琴音,她便換。只要是他希望的,她都會為他做到。
頃刻,桃花叢間騷動傳來,她听得一聲樹枝折斷的聲響,回過頭,發現一名男子視線散亂,往她這頭望來。
「四娘……四娘是你嗎?」男子輕柔的嗓音顫抖地問,神情殷切,似發現了尋覓多時的故人。
她連忙起身,急往後退。
此人白衣綾羅在身,腰系琉璃珍玉,儒生模樣風度斯文,但令她驚訝的是,這名男子容貌竟與白石磐有七分相似。只不過他眉目溫和、身形瘦削,並無白石磐的肅殺之氣。
「四娘……」那名男子再度趨前。
「別過來。」她有些緊張。
「四娘,我認得你的嗓音。」听見思守的聲音,男子更為篤定。「你怎麼不認得我了,我是水泱啊!」
「我不是……」她本想開口,然而卻發現男子的視線焦點無法凝聚,她這才曉得為何他一直叫她四娘,原來他的眼盲了。
「四……」突然,他轉過頭去,側耳听聞風間動靜。「他來了。」他幽幽擰起了眉。「他來了……我得先離開了,日後再來找你。」語畢,他轉身,消失身影。
她感到驚愕、感到無法理解。四娘是誰?這個離去的男子是誰?雙目失明的他,將他誤認為四娘,難道,她的嗓音與四娘一模一樣?
「他來過了?」
忽爾,白石磬無聲無息走到她身邊。
思守整個人彈了起來。「誰……誰來過……」
「白石水泱來過了?」白石磐陰寒的語調令人打顫。
「我……不知是誰……但有個人……喊我……喊我四娘……」她望向白石磬的眸,發覺他邃黑的瞳內波濤翻涌,映著他這身白,猶如鬼魅般駭人。
「不出我所料,你的聲音果然可引他前來。」白石磐嘴角微揚,冷絕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因為我的聲音……所以你才救我?」忽然,她有了些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