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火把搖搖,橘紅妖艷詭異,他咬著牙,任背後的傷再疼,也不停下急促的腳步。
「不行,他們就要追上來了。磬,你繼續往下跑,走得越遠越好,我來擋住他們。」女子推了他一把,將他遠遠推離。
「四娘!」他喊著。
「快走,記得無論如何,別再回瞿羅山莊,這里都是豺狼虎豹,除非你有把握贏得了他們,否則听四娘的話,別再回來!」四娘回首,淺笑後往回奔去。
他听見刀劍相向的鏗鏘聲,四娘最後的笑靨映在他的眼底。
他也想往回追,但四娘的身影卻越來越遠,他伸長了手,也勾不到她一分一毫。
「四娘!」他喊著。
「白石家不是你能待的地方,磬,除非你能贏得了他們,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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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
忽地,白石磬由夢中驚醒,一把抓住了伸過來要為他抹汗的小手。
「好痛!」思守手傷未愈,經白石磬這麼一抓,手中巾布落了地,巾布上頭,沾染了滲出的血絲。
「是你……」在他眼前的是個正逢萱蔻年華的女子,柳眉如畫,唇若困脂,秋水雙瞳,垂首蹙顰。
「放……放開我……你抓得我手好疼……」被緊緊握住的柔荑刺痛與麻熱感傳來,思守疼得淚水在眼眶中打滾。
白石磬松開了手。
「好疼。」思守小聲地說著,連忙將手縮回來。
耳際,小溪流水潺潺聲傳來,她發絲濕漉,身上換了他的白衣,干淨了許多,他也看清了她的樣貌。原來,他撿到了個絕子,然而之前他只在意她與四娘如出一轍的甜美語調,並未察覺她這身姿色。
「為何靠近我?」他的戒心仍重。自小到大,他從不輕易信任任何人,誰都一樣。
「我看你出了一身汗。」她解釋。
「這與你無關。」他冷言相對。
「但是……」
「沒有但是!」他的神情冷峻。「記著自己的身分,沒有我的吩咐,你無須多事。」他凝視著她,黑瞳內寒霜不化。
思守撿起了地上的巾布,神情懊惱地往後縮了縮。「我以後不會再犯了。」她只是關心他,但她忘了,他救了她,他如今已成為她的主人。
她方忍痛清洗干淨的掌心裂了,血絲緩緩流出,頓時眼眶濕氣上浮,不知為何︰心也隨著揪緊難受。是呵,她該記著眼前男子是她今後的主人,他救了她的命,從今爾後,她都只能听從他的命令而活。
「你穿了我的衣。」白石磐道。
白石磬听著她似四娘般柔軟的語調哽咽著,也許正是因為她的聲音,所以明知不該如此,他仍沒要她換回丟在黃沙地上的破衣裳。
四娘是他爹的第四個妻室,瞿羅山莊上下,只有她一人是真心待他。當年,山莊內人心貪婪,為利明爭暗奪、廝殺不斷。四娘懷有身孕,但卻不顧自己安危,執意救他月兌險。後來四娘失蹤,當他再度尋著她時,她已化為一堆黃土。
四娘是他唯一無法忘懷的人,然而眼前這名女子,卻踫巧擁有了她的聲音。
「你可以穿著。」他道。
「真的?」她微微抬首望著他。
她的神情由懷疑轉至淡淡喜悅,她淺揚起了嘴角,不知為何他的一句話,竟令她如此欣然。
然而他的眼神卻在此時轉為冷漠。她與四娘相仿的語調,對他而言有其用途,倘若她的聲音引得起他注意,那對翟羅山莊里的那個人,想必也相同。
白石磬垂眸轉視身旁燃得啪啪作響的火堆,橘紅的火令他憶起那年莊內無情的殘殺,為了存活,手足相殘、骨肉相噬,時至今日仍未停歇。
思守對他而言有著另一層意義,她是他的一顆棋,他要借由她鏟除始終威脅著他的那個人。
不知情的思守,撫著白衣上的皺褶,紅唇微揚。
她的單純讓他嗤笑了聲。世間如此紛亂,誰都不可能對誰真心相待,她怎能露出那種絕對信任的神情,以為他是可以信賴的對象?
「對了,我該叫你什麼?」思守問著。
「隨你。」他並不在意。
「公子?少爺?」她想了想。「叫少爺好了……少爺,不管你將帶我往哪去,你會記得承諾,將妹妹帶到我身邊吧?」她小心翼翼地問著。
他並沒回答。
思守隱約覺得不安,她猜不出白石磬忽轉陰郁的神情代表著什麼,只知道他是個可怕的人,這點,由他在吊刑場上俐落冷靜地揮劍斷人性命,卻不痛不癢的那刻,即可清楚明白。
只是,無論他是個怎樣的人,他只有一個身分,就是她的主人。
第二章
南宋偏安臨安,紹興合約以淮河大散關為界,暫時與金休戰,休養生息。
馬車一路北上,除了三餐食宿外,幾乎毫不停歇。越往北走,便越見荒涼景象。金國與南宋交界處仍有零星戰事發生,沿途瓦屋傾倒、難民流離,與思守所住的繁華平江城截然不同。
白石磐閉目養神,無瑕的臉龐如玉石清潤,她雖努力地想將視線擺放在車外景物之上,但他偏偏就是有股令人難以轉移的魅力,害她每每才移開目光轉向窗外,不消半刻眼楮就又自動跑回他身上。
風吹得她未曾挽起的黑發輕舞飛揚,她的心思猶若風中纏繞的發絲,糾結在他身上,再也解不開來。
「有事?」白石磐感覺到思守投射而來的目光。
「不……沒……沒事……」她嚇了一跳,螓首連忙壓低,聲音細如蚊響。
「沒事何以不停打量我?」
「沒……有……啊……」頭壓得更低,聲音小到幾乎無法听聞。
車輪輾著碎石,喀啦喀啦地滾著,夕陽西斜,黑夜籠罩,他們來到一處簡陋的旅店前,停了下來。
思守靜靜地跟在白石磬身後走人店內。
「客似雲來」的區額還掛在入門顯眼處,但這間雲來客棧卻沒什麼客人。此處已屬金國境內,店主是個不願離根飄泊,沒隨眾人往南遷徒的宋人。
偏僻的野店內還有幾名金國士兵,他們一見她與白石磬入內,幾對眼楮就直往他們這里看來。
她直覺地往白石磬身後躲。
「來些小菜,沏壺茶。」白石磬吩咐店家後,自行坐了下來。
她站在白石磬身旁,店家端上的菜肴讓她雙眼發直。她雖餓,可還懂得她只是白石磬的奴婢,主僕界限分明,不可同桌用膳。
白石磬食了些東西,喝起店家煮的粗茶來。
突然,匡啷一聲,杯碗摔至地上的清脆聲大響。
「這東西,是給豬吃的嗎?」坐在大廳正中的四名金人將碗掃到地上,其中一個揪住店主的衣襟,一把砍人砍得缺了好幾個角的刀,就抵在店家脖子上,作勢要拿了他那條命。
「大爺……大爺饒命啊……」五十來歲的店主嚇得臉色發白,瘦小的身體抖個不停。
思守望著店主,她慌著,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金人欺負宋民。
思守望了眼白石磬,但他冷峻神情清楚說明,他根本沒把心思分到那個店主身上。
忽然一聲哀叫,思守整個人一震,看見大片的鮮血自店主喉間噴了出來,觸目驚心的紅噴濺四周,而且有那麼幾滴,濺到了她臉上。
她只能微張著嘴,看如此世道下,人命輕賤不值錢的模樣。
白石磬放了錠銀子于桌上,接著起身往外走去。
思守連忙由桌上拿起兩個白饅頭放人懷中,舉起就快發軟的雙腿,緊跟在白石磬身後。她不禁覺得奇怪,為何當天他肯救她,今日卻對同樣一條性命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