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縴抽噎地點點頭,屋外男子高聲尋她,縴縴告退離開。蘇曉溪停留在她的悲傷里,久久無法釋懷。
「她真是命苦,哥哥嫂嫂不愛她,現在又……」
步天行心里發怔,縴縴或許命苦吧,畢竟是受他連累,但是他娘呢?曉溪呢?—個為了保護家小,送掉了命;—個為了心愛的人,吃盡苦頭。她們覺得辛苦嗎?也許不,但是娘親去世、曉溪失明,對他來說都是刻心的疼痛與不舍。
人總會有抉擇的時候,抉擇造成什麼結果,下場苦不苦,都由自己的心決定的。
「如果沒有這些事,縴縴還是縴縴,家桐,也還是家桐……」步天行念舊,想了一陣,心里非常惋惜,近乎自言自語地說。
縴縴還是縴縴?!
蘇曉溪心里霎時了然,在天行身邊的,本來就是她……
「天行……」她輕喊。
「嗯?」他從復雜的思緒里回過神,牽過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我知道你還是很關心她……」她說著,鼻子發酸,深吸一口氣,很快作了一個決定。「其實,我可以照顧我自己,你不用一直陪著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步天行垂眸望著兩眼泛紅的蘇曉溪。「我說過了這一輩子,都不離開你。」
「不要,」蘇曉溪搖搖頭。「我失明跟你沒有關系,你不必這麼做,不必為了補償我,跟我在一起……縴縴很可憐,而且,她也沒有嫁人……」
「你希望我離開你,和她在一起?」步天行放開她的手。
蘇曉溪憋住淚.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我愛她?」
她點點頭。听見步天行的呼吸有點重,沉默了許久,才听見他說︰
「那我走了。」
還是只有點頭,蘇曉溪喉頭一陣翻涌,快要把持不住了。
為什麼她是失明,而不是失憶呢?如果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曾經怎樣的愛他,該多好……
四周好靜好靜。她在期待天行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像在路上遇見凶險時全力維護著她,為她求醫時,不計一切代價救她。
可是,沒有。
房門踫地一聲關上了。
她在黑地里愣了好久好久,淚水忽然無法抑制地跌落下來,她拿手絹捂著臉,壓低聲音哭泣不已。仿佛生命是隨著淚水流失的,淚流干了,她就是一捧黃土,就不必再心碎……
「如果我走了,你會心碎,為什麼還要趕我呢?」
絕望孤獨里忽然響起步天行的聲音,蘇曉溪震得人都跳了起來。
「你……」沒走?
沒走,只是關上房門騙她。
步天行從門邊走近,听出他的位置,蘇曉溪奔上前去,撲進他胸懷,崩潰地哭了。
「我可能永遠都是一個瞎子了,我怕啊!天行,我怕你還愛縴縴,我怕等日子長了,你後悔了,我會受不了的……」
步天行緊緊擁住她,急道︰
「傻瓜,你這麼不了解我?如果我不喜歡你,我只會把你當朋友,盡我最大的努力照顧你……我這一生從沒害怕過什麼,可是你的毒傷發作時,我覺得害怕,我怕就這樣失去你,我愛的是你,你知道嗎?就算我心里還有—點縴縴的影子,那也只是—點相識多年的情份而已。」
蘇曉溪狂喜之—下淚水反而奔似流螢,步天行把她從懷里扶起來,柔聲道︰
「我說的是真的,假如有半句欺你,教我武功全失,橫死……」
蘇曉溪連忙伸手按住他的嘴,道︰
「不要不要,賭什麼咒呢!」
步天行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來吻了吻,望著她一雙水靈澄澈卻空洞洞的眼,緩緩地說︰
「你知道你的真心,對我來說,是多麼珍貴嗎?」
這段話,一字一字敲進蘇曉溪心里,只有—起經歷磨難和考驗的兩個人才會明白真心兩個字的厚重。
「你說的,都是真的?」她仰頭,無目的的問。
步天行拉著她走到房外,園子里輕雨已停,明月皎皎當空。
「我們在這里拜天地!」步天行道。
蘇曉溪訝然,還沒答話,人已經讓他拉住,跪在地上,兩人朝天拜了一拜,又面對面,深深一拜。
「這里有天地,有明月,我們請他們作見證,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未婚妻,等我們回到樂山,我用花轎把你抬進門……」步天行扶她站起身來,緊握著她的手。
「這一生,我們牽著手,不管你看得見,還是看不見。」
蘇曉溪連連點頭,淚水拭去了,又滑落下來,他的容顏也在一瞬里浮現眼底,仿佛看見丁似的,深情又真摯的他,壓下臉來,吻她的淚,吻她的唇。她止住了哭,輕輕回應他溫柔的廝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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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縴縴的小店,步天行攜著蘇曉溪一路游賞風景、閑聊取鬧,說是要回樂山,卻總是愈走愈遠。蘇曉溪心里陰霾拂散,浪漫天真的本性如明鏡一般呈現,兩人越發投契!步天行為她描述路上景色,為她張羅所有,一起在野地上烤火,一起在破廟里歇腳,時間長了,他真真切切地成了她的指引,像是船依著水,雲依著風,她完全信任地依靠著他。
這一日午後,兩人共乘一騎,玩得意興難收,忽然遠處馬蹄雜沓,戰鼓一般撼動人心。
「怎麼回事?」蘇曉溪問。
「好多人……」步天行道。
眼見數十匹健馬不曾稍停的掠過,在沙塵之中,見到幾個熟面孔,也發現各路人馬夾雜其中。
步天行好奇心起。「我們去看看他們湊什麼熱鬧,好不好?」
蘇曉溪欣然點頭,步天行撥馬,急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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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蓋在半山腰上,是清雅的竹造建築,後方屏障著削平的山壁,山壁更後方是崢嶸的山岩,直插半天。
「這是哪里?我聞到茉莉香,還有流水聲。」蘇曉溪道。
此處步天行曾經耳聞。「這里是風頭山,絕頂之處應該就是埋劍岩了,我們現在站的地方叫‘竹翁掃徑’,兩旁種的都是茉莉花,前面半山腰上有間酒樓,酒樓邊有一個山泉,泉水听說百年不竭……我們頭頂上正有兩只蝴蝶飛著……啊!停在你的頭發上了!」步天行一面解說,一面牽著蘇曉溪往前走。
「是個幽雅的地方。」蘇曉溪欣喜,仰起頭讓山風吻她的臉。
「是啊,不知道這—班江湖豪客怎麼忽然雅興大發,全都聚到這兒來了……看來只怕是會無好會。」
說著,兩人進了酒樓,里面吵吵嚷嚷擠滿了人。店伴迎出來,帶兩人入丁座。
步天行點了酒菜,又吩咐了兩間房,交代了一包藥,請小二代為煎煮。店小二應承去了,忽然有人大喊一聲「步三少」,廳內隨即一陣小小騷動,許多人站起身來向步天行致意。
步天行也抱拳向眾人寒暄,朗笑道︰
「怎麼大家都來了?」
「你不是也來了嗎?今兒可真熱鬧啊,連步三少爺都來共襄盛舉。」說話的人雖是笑容滿面,目光卻冷利如劍。
步天行道︰「看得出來今日風雲際會,不過,我可不知道這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只是陪我的未婚妻來游山玩水罷了。」
「好!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只是還有一件事情,就是不管在這里發生了什麼事,都請步三少當個閑人,做壁上觀吧。」
步天行冷笑道︰「步某人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