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前的蘇曉溪呢?她一路追隨,圖的又是什麼?為了多年前的—次舉手之勞?
朝夕相依的情誼尚不足信,何況是蘇曉溪!而自己……居然還曾為她傷神,為她操心,為她……
這種想法使他一時氣憤難抑,索性閉上眼楮,別開頭去。
蘇曉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見他俊眉深蹙,也覺得揪心。
「我快急死了,你不要不說話啊!」她緩緩蹲來,隔著木欄,將手上的牢房鑰匙遞出去;那是她方才給獄吏元寶時,伸手扒來的。
「找機會逃出去!」
步天行理也不理,遠遠地看著她,是她伸長手臂也構不到的距離。
「我不走,走了豈不是讓天下人以為我步天行畏罪潛逃?再說,要是我想走,這小小的縣牢,困得住我?」
「那我該怎麼做?賀公子知道這事嗎?我去請他想辦法……」
步天行攔下她的話,把自己的難堪與忿怒化成利刃,一刀向她砍去︰
「你現在馬上就走,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幫忙,不需要你討好,我看透你們這些人了,不管你圖我什麼,都不會稱心,你省省這些勾引我的力氣,回家去吧!」
一陣比十日斷魂更難忍受的痛,在一瞬里漫到全身,蘇曉溪打著顫,手上的鑰匙當地一聲掉在地上。她怔了許久許久,才終于明白——原來他都知道了,一直都知道。
她總期待他知道她的感情之後,能發現她的優點,能對她更好一些,誰知道他這樣作賤她,這樣鄙夷她……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把她的自尊和深情一陣亂刀砍剁,剁得碎碎的,不留一片完膚。
「快走,不要逼我說出更難听的話來。」步天行冷冷地道。
蘇曉溪像給火燒著了似的—步退開。
牢里大火早已失控,她卻慌得不知道該往哪里逃,呆呆地站著,任兩行淚水由眼眶里沖奔而出。
步天行心頭猛地一陣搖撼。她從來不曾哭的,就算掌傷再怎麼折磨人,她也不曾掉過一淌淚,現在淚水卻這樣失去自制的奔流不歇。
她的淚水滴在他心上,把他也灼得跳起來。
他後悔了,他想向她道歉,向她承認自己一時糊涂,說了一些該死的話;可是「曉溪」兩個字才到口邊,她已轉身狂奔離去。
王書鴻在牢外等待,遠遠見她面色死白、神情激動,忙迎上前去問明狀況、蘇曉溪哪里說得出話來,只是搖搖頭,一個勁地向前走。
「去哪里?」王書鴻追上來。
「大方客棧,」蘇曉溪岔了氣,一口咳出黑血。
王書鴻大驚,上來攙著她,蘇曉溪不肯,甩開他的手,直奔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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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賀家桐已經坐在那里等她了,蘇曉溪見了他,三兩步上前來劈頭道︰
「賀公子,三少爺他……」
賀家桐好整以暇地溫雅笑道︰「我都知道了,這只是小事,瞧你急的。」說完,望了望蘇曉溪,心里有數,道︰「天行給你氣受,對不對?」
蘇曉溪心頭一酸,掉下淚來。這時王書鴻也隨後追到,蘇曉溪趕緊拭去淚水,逞強道︰
「他不夠朋友!」
「那就給他一點教訓,讓他多關兩天好了。」
「你也不夠朋友!」蘇曉溪月兌口道。
賀家桐哈哈大笑,店伴此時端來—碗藥湯,放在桌上。
蘇姑娘傷勢未愈,貿然停藥是不行的。」
把藥煎好了等她?蘇曉溪不禁狐疑。
「你知道我會來?」
「你不來找我,還能找誰呢?」賀家桐胸有成竹。
「你打算怎麼做?三少爺一定是受人陷害的!」
賀家桐的臉色在一瞬里暗了下來。
「天行不會有事的,你在這里陪著他,最好別讓他回樂山。」
「別回樂山?為什麼?」
賀家桐收起陰森的神色,端起藥碗,笑道︰
「先把藥喝了吧。」
蘇曉溪也明白放著傷勢不管,早晚一命嗚呼,于是接過藥碗仰頭喝光,正要將空碗還給賀家桐,忽然看見他掌心上,有一顆黑痣!
蘇曉溪腦里霎時打了一響焦雷,天旋地轉。
她永遠記得元月十六那一夜,劈面擊來的那一掌。
她幾乎命喪于這掌下……
賀家桐?!
步天行的同窗好友,怎麼會是奪劍傷她的黑衣人呢……
「怎麼了?」賀家桐問。
蘇曉溪這才發現自己正抓著他的手,趕緊道︰
「賀公子,你一定要把三少爺救出來!」
「我會的,我帶走天行的劍,回山莊搬救兵,不過你別告訴他,天行什麼都好,就是愛面子,我回山莊討救兵,等于把他的糗事抖出來,他將來肯定和我沒完。」
蘇曉溪點點頭,賀家桐的笑容和他掌心上的黑痣,在她眼底重疊成一張猙獰的臉。
賀家桐提了步天行的劍,轉身離去,蘇曉溪望著他的背影,恍然明白,山莊的火是他放的,步天行入獄是他陷害的。
打從他一出現,一切便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他早就提醒過步天行了,他是個可怕的朋友。
蘇曉溪想起他的忽然出現,想起在街角和他交頭接耳的那些人……他在暗中布了多少眼線對付步天行?現在拿走步天行的劍,想干什麼?
一旁的王書鴻見她若有所思,正想詢問,蘇曉溪忽然身子一軟,昏死過去。
王書鴻伸手扶住她,不知怎麼,把目光停在那只空藥碗上,心里一陣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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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牢房里,一串拖拉的跫音之後,獄吏出現在步天行面前,懶洋洋地開了鎖,將手上竹籃放在牢門里,再重新將門上鎖,轉身出去。
原本坐立不安的步天行望著竹籃,心頭一陣釋然,是蘇曉溪幫他送飯嗎?她離去之時,是哭碎了心的,卻還是牽掛著他嗎?這想法一閃,他已掀開籃蓋,里頭居然是幾碟剩菜剩飯。
他一愣,忽然想到王書鴻。
不安似劍,刺進腦門!
他很快地翻看竹籃,果然在籃底發現一個卷成小卷的紙條,上頭飛揚匆促的筆跡寫著︰
城外兩里,清水亭邊,蘇姑娘命危!
步天行不禁錯愕!
蘇曉溪命危?!
為什麼?
她為他盜來的那一把牢門鑰匙還半掩在地上的干草里,那是她對他的一份心意,卻讓他扔在地上踐踏……一定是自己的那些話氣著她了!
她內傷未愈,身體孱弱,那些話,足夠氣死她了……
「快來人,我要出去!」步天行出聲高喊。
獄吏听見吵鬧急忙趕來,步天行見他腰間有劍,立時攤開右掌,真氣聚足,獄吏的佩劍讓他真氣牽引,刷地一聲出了鞘。步天行隔空御劍,銀光閃處,手臂粗的監牢木欄應聲削斷。長劍隨後來到他手上,獄吏嚇得雙腿發軟,疊聲求饒。
步天行眼里哪里有他,身形一閃正待要走,外頭幾個武官聞聲趕來,見囚犯身在牢外,隨即挺劍攔阻,步天行長劍在手,倏忽百變,頃刻之間,幾個武官身上衣物讓他削得有如破布一般,這勁道只要再加三分,怕要將眾人削得尸骨不全。
「讓開,不要逼我殺人!」步天行咬牙喝道。
眾人見他劍法精妙,無不駭然,初時只為職責所在,此時讓他喝住,膽氣已失,無人再敢攔路。他—路奔到城外清水亭邊,早有人等在那里,見他行色匆匆,立刻將他引進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