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他,努力穩住自己心神,伸手按了文舉的脈息,他的脈動有力,為什麼會忽然病得這般沉重?
是他天命如此?還是有人搞鬼?
我坐下來,凝神四顧,耳听八方,卻什麼都沒發現。
「小桃,不要管他了!」黑童叫起來,有些氣急敗壞的頓了一頓才又道︰「這個軟腳書生有什麼好,值得你像個貼身丫鬟一樣的服侍他?」
「黑童!你居然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虧我把你當成朋友!」我怒道。
「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想腳踏兩條船?」
「不管他想怎麼樣,我都不會丟下他的。」
「小桃!」他叫,還想再說什麼。
「夠了!」我也叫。「你安靜一點。」我又急又氣,覺得有點喘,在桌邊坐下。幾天前才和文舉在這里說笑,我告訴他如果能治好他的病,把我煮了當藥吃也行,那時他還罵我傻……現在,他卻躺在那里,不省我事。
我望著他,同時腦里重復了一句話——
如果我可以當藥吃……
我走到床邊,將手指伸進嘴里,正要用力一咬,黑童一把抓住我。
「做什麼?」我瞪他。
黑童定定看著我,完全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知道你是蟠桃仙,杜文舉喝了你的血,就算不成仙,以後也能百病不侵長命百歲了,可他不值得你這麼做。」
「我就是要這麼做,不必你來跟我羅唆。」
我甩開他,咬破手指,一陣劇痛傳至心間,鮮血從指上泊泊淌出,我掰開文舉的嘴,把我的血喂給他,然後小心的替他擦拭干淨。正要凝聚念力為他施一道還神咒,忽然眼前一片黑,也幾乎要昏倒了。
黑童扶著我,語氣和緩的說︰「我來好了,你流了太多血了。」
「你也會?」我驚訝,他向來討厭文舉,卻肯幫我救他?
「這種雕蟲小技,誰不會。」他沒好氣的說。
我笑道︰「你只會害我,難道也會這種救人的法術?」
他笑而不答,我也真的沒力氣了。順從的讓他扶著我坐在桌邊,看著他將還神咒灌進文舉眉心。
這樣就行了,文舉一定會好起來的。
「如果有一天,杜文舉娶了江綠瑤,你會怎麼樣?」他望著我慢慢走過來。
「不會的……」我搖搖頭。
「你听起來一點把握也沒有。」他笑。
「你在笑我嗎?」
「不是,我在笑我自己。」他苦笑。「我終于知道杜文舉在你心里有多重的分量,我對你永遠也不會有這麼重要……」
「你是我的朋友。」我道,他這番話讓我莫名其妙的愧疚起來。不再與他唇槍舌劍,沉吟了一會兒,我幽幽的道︰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就回蓬萊山,一切都當作沒發生過。」
黑童沒回答,只意味深遠的看著我,但我倦極了,沒心思去猜啞謎,靜靜伏在桌上,在他目光里沉沉睡去……
朦朧之中,有人牽我的手,我昏昏醒來,文舉站在我面前,黑童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杜大哥,你醒了……」我滿心驚喜,卻提不起精神。
「手怎麼了?看起來像是咬傷的?」他關心的問。「痛嗎?」
「不痛了。」我搖搖頭,抽回我的手。
「這兩天你一直守著我,一定累壞了。」他望著我,溫柔的伸出手想撫我的臉,卻又在我的頰上停住了。
「你覺得怎麼樣了?」我問,覺得自己快睡著了,我真的流了很多血嗎?
文舉點點頭,意思大概是他好多了。
我也點點頭,慢慢伏在桌上。「那我要再睡一下……」
我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文舉扶起我睡在他床上,替我蓋上被子。
「你好好睡吧,我來替你守著。」
我隱約知道他還細細的說了些話,這些我都知道,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半夢半醒之中,似乎看到了蓬萊山,聒聒噪噪的一票姐妹又拿靈芝仙草取鬧,我听到有人提到了小桃兒……
小桃兒,小桃兒,發現靠文舉愈近,就離蓬萊山愈遠,愈回不去了。
文舉的身體好了,比原來更加健朗,江家人以為是那個慢郎中的藥有效了,哪里想得到全是我這聰明靈巧的小桃仙。最失望的是那卑鄙的李重山,我不讓他再有機會陷害文舉,找了一個晚上去料理他,把他嚇得半死,第二天一早他就卷鋪蓋離開了。
莫名其妙的生了一場重病,文舉覺得耽誤了功課,于是更加用功。我怕吵了他,一個人在庭院里閑逛,忽然有人叫住我,我回過頭「嗯」了一聲,是江綠瑤身邊那個叫玉兒的小丫頭,端了個漆木托盤,盤子里有一個白磁碗,還加了蓋子。
「玉兒姑娘,你要去哪兒?」我笑著和她寒暄。
「再過兩天杜公子就要考試了,我們小姐要我來探望他,順便……」她笑,小聲的道︰「給她送信。」
送信?我懂了,靈光一閃,道︰
「我替你送進去吧。」
「可是小姐要我親自交給杜公子。」
「誰不知道我和杜大哥情同手足,交給我,就等于是親手交給他了。」我道,伸手把她端著的盤子接過來。
玉兒猶豫了一會兒,拿出一封信,一起放在盤子上︰
「那就拜托小桃公子了。」
「小事啦,你可以趁這時間偷個閑,也到處逛逛。」我笑,望著她走遠,狠狠把信捏成一團。
「小桃公子。」玉兒回頭叫我。
又干什麼啦!
我捏著信,把手背在身後,陪笑道︰「玉兒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她掩著嘴笑,一雙媚眼猛朝我瞟︰
「後天公子要上考場了,老爺明天中午為他備下了筵席。」
「我知道了,我會告訴杜大哥的。」我道。
她轉頭走了,我把手里的信捏碎、把江綠瑤對文舉的感情也捏碎,一起化成細碎楊花,隨著風飄水流,飄到天涯海角去。
策二天中午的筵席上,大家都來了——江敖生,還有他的大小夫人,江綠瑤。一邊吃飯一邊說的不外是鼓勵文舉的話。江敖生說,他將文舉的文章交給了吏部侍郎,很得他的賞識,要文舉專心考試,進士及第一定不是問題。
文舉婉拒了江敖生派給他的書僮,可是拒絕不了我,隔天一早天還沒亮,我和他帶著東西一同往考場去,一千多人加上陪同的家屬,場面真是熱鬧。
「小桃,這里人多復雜,你一個人不太安全,還是先回去了。」他叮嚀。
「不要,我要等你出來。」
「不知道要多久呢,考到天黑或明天早上也不一定,你在這里等著,我怎麼放心。」文舉說。
「好,我會照顧自己。來,東西給你。」我把幫他提著的包袱交給他。
「嗯。」文舉接過包袱,走了幾步,回頭向我揮揮手,又走了幾步,腳步有些顛。我看他停下來,手按著頭。
「杜大哥,怎麼了?」我趕上去扶住他。
「頭……有點暈……」他道,勉強站直身子。「沒事的,我進去了。」他說。
我望著他的身影,還是不放心。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呼叫。
「桃兒!」
我回頭,大驚叫出聲,引起一堆人側目。三四個「男子」把我團團圍住。
「靈芝仙草?!」我忍住再一次大叫,卻忍不住斑興的輪流拉她們的手。「絳萱、小石子,怎麼都來了?」我前兩天才夢到她們呢,她們和我一樣男子打扮,樣子怪怪的。
「出來找你啊!這麼久了都不回去。」幾個人七嘴八舌。
「你來這里干什麼?」
「陪人考試啊。」我笑,指著正要步進考場的文舉。
「他呀,杜文舉。」
「他?他就是讓你玩得不肯回蓬萊山的人嗎?」小石子歪著頭,道︰「和他一起這麼好玩兒的話,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