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人來做什麼?你忘了手上的傷怎麼來的?」他方才買了蒸餅回來,見他二人親密似一雙飛雁,掌不住怒氣,拋了蒸餅,便提氣追來。幸虧他來得慢了,否則在湖上遭遇,三人都要掉進水里。
「雲兒,你受傷了?」夏侯青陽問道,跨了兩步,想看看白雲痕傷得如何,沈斷鴻攔在白雲痕面前,揮袖將他擋開。
「離我們遠一點!」
「鴻兒,你這是做什麼!」
「他是夏侯靖遠的弟弟,黑駝幫幾次要置我們于死地,現在他忽然出現在這里,誰知道安的是什麼心!說不定昨兒夜里的黑衣人就是他!」
「青陽不是這種人。」
沈斷鴻先是一怔,隨即怒道︰
「你寧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鴻兒……」白雲痕也是一怔。鴻兒對她向來和顏悅色、溫文體貼,現在居然粗著脖子對她說話。她不願和他斗口,只得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咱們走,別理這家伙!」沈斷鴻道,拉住她的手就要步出亭去。
白雲痕回頭和夏侯青陽對望了一眼,遺憾兩人還有許多離情未敘。這一猶豫,沈斷鴻怫然放開她的手,颼的一聲躍出亭去。他心中有怒,連樹枝也不折了,提氣飛奔,足尖踏在水上,竟然如履平地似的,就這樣一路奔到了湖岸,身形之快,令白雲痕訝然,待她回神要追,沈斷鴻早已不見蹤影。
***
白雲痕獨自在客棧房里盯著桌上搖晃的燭火發愣。她找了沈斷鴻一整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一方面擔心他仍生自己的氣,一方面又怕昨夜的黑衣人會再找上門來,他單獨一人實在危險。正心煩意亂之際,忽然听見有人敲門,她喜得一下站起,復又听得門外叫喚︰
「雲兒……」是夏侯青陽。
白雲痕心里一沉,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失望。開了房門,夏侯青陽慢慢走進來。
「我看你房里還亮著,進來看看。還在擔心沈斷鴻嗎?」
「昨兒有個黑衣人,厲害得緊,我怕鴻兒遇上了他……」白雲痕嘆了口氣,心緒紊亂如麻。這一趟出谷來,原本只想找回鴻兒,誰知道因為惜歡的死,扯上了黑駝幫,一路到了這里,更是橫生枝節,這會兒兩個人倒自己鬧了起來。
夏侯青陽見她神色憂戚,心里居然有幾分氣惱,他無法說服自己雲兒的擔心只是出于師徒之情。
「他是你的徒兒,為什麼你要對他百般忍讓?」
白雲痕抬起頭來望著他,說道︰「我們一塊兒長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眼眶微熱,竟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們就像親人一樣。」在魚鳴莊,她曾說過自己是孤兒,師父死後,她自然是和沈斷鴻相依為命。他倆雖是師徒名分,年紀相差畢竟不多,而沈斷鴻俊朗不凡,雲兒更是秀美絕倫,師徒締親並不是沒有前例。
「你知不知道沈斷鴻對你……心存愛慕?」夏侯青陽情根深種,非要問個明白。「你對他呢?只是從小一塊兒長大、亦親亦師的情分?」
「我……」
白雲痕一顆心猛地沖撞起來。她不知道鴻兒的心思嗎?她怎麼會不知道!她自己不也是深刻的眷戀著他,就像眷戀師父一樣。如果鴻兒真的是男兒身,是不是所有的遺憾都不存在了?兩人一起留在棲雲谷,一生一世,心魂相守。
可是鴻兒不是男兒身,而她卻又虧欠鴻兒,真的不能棄他。
夏侯青陽見她猶豫,驚訝極了。難道這對師徒真的彼此傾心?而自己對她的一片情意,終究只是投入大海?
「那……你對我呢?」他望著她,幽幽問道。
白雲痕倉皇的抬眼看他,四目相對,她的悸動遠遠超出自己的意料。這是對他的感情嗎?怎麼會一點也沒發覺就已經發生了?青陽……青陽……
白雲痕像被火燒著了似的一步退開。她覺得全身都燙,還有前所未有的驚惶——
鴻兒查覺到她和青陽之間的情愫了……鴻兒恨她!
她不要這種事情發生!
「對不起……」她低頭斂眉,顫聲道。
「對不起?」
夏侯青陽驚慌起來,正要再說什麼,白雲痕忽然聞到房里有陣清香——
「鴻兒回來了!」
她急急走出房門,夏侯青陽也跟著到了沈斷鴻房間,房里一個人也沒有。
「他一定回來過。」
白雲痕一急,奔出屋外,在黑暗的街上尋了一會兒,同樣一條人影也沒有。
夏侯青陽追上來。他方才什麼也沒听到,為何雲兒會忽然說沈斷鴻回到客棧?正想問她,白雲痕卻說道︰
「青陽,等找到了鴻兒,我就和他一起回棲雲谷,再不涉足江湖了。」
「那表示你的心里真的有……沈斷鴻?是這個意思嗎?」
白雲痕默然。是這樣,卻又不是這樣……他怎麼會明白她和鴻兒之間的糾葛和微妙的情意牽絆?
她此時心焦如焚,更有百味雜陳,淚水一時如流水一般,銀閃閃滑落下來。
夏侯青陽見她為自己掉淚,心中震動,一把將她拉進懷里。
「雲兒,為什麼做這種選擇呢?你心里明明有我啊……」
白雲痕不說話,倚在他健朗的胸懷,掌不住淚的猛搖頭。
抱著香肩,夏侯青陽一時動情,這些日子以來的思念,也一下在心湖底掀翻了,他沖動的低下頭去吻她。
「不要……」
白雲痕嚇住了,慌忙退了開去,唇上他的氣息,教她心頭一酸,隔著幾步之遠望他,她流著淚,卻仍然只是搖頭。
不能!
沈斷鴻在屋頂上看到白雲痕和夏侯青陽,怒氣攻心,不覺腳下使勁,「喀啦」一聲,踩碎屋瓦。
白雲痕從這交戰中驚醒,循聲望去,見沈斷鴻往街的另一頭躍下。
「鴻兒等我!」
白雲痕心急,追了上去,夏侯青陽也跟上,三人一路追趕,轉眼奔出數里路,來到西湖邊。
湖心亭一條人影飛身躍出,沈斷鴻听得掌風颯然,一股勁力迎面推至,當下提氣發掌,轟的一聲,四掌相對,只覺對方內力勢如江流不住推進,定楮一看,居然是夏侯靖遠。
沈斷鴻冷哼一聲,突發急勁,夏侯靖遠覺他掌力忽重,虛晃一招,隨即撤掌,沈斷鴻也不再進逼,兩人各自向後躍開。
「二哥,你也來了!」白雲痕與夏侯青陽先後來到。二哥來江南他當然不意外,意外的是他竟也出現在這里。
「我在湖心亭賞月,遠遠看到三人互相追趕,于是來湊湊熱鬧。雲姑娘好。」夏侯靖遠哈哈一笑,倒不掩飾自己方才出手試探沈斷鴻武功,但他並沒有把驚訝表現出來。沈斷鴻的內力乍起乍收,霸氣得緊,他和白雲痕是師徒,可是她的武功卻輕巧活靈,顯然與沈斷鴻不是同一路的,這……好詭異的一對師徒。
尤其是兩人之間有意無意露出的傾慕……
白雲痕微微點了點頭,笑也不笑。
「三位這麼晚了還比腿勁嗎,真好雅興。」夏侯靖遠笑道,對白雲痕的倨傲似乎不以為忤。「一塊兒到湖心亭賞月如何?」
沈斷鴻對眼前三人厭惡已極,俊臉一沉,便拂袖而去。
「鴻兒,你……不肯听我說?」白雲痕叫他,沈斷鴻不肯搭理,握緊拳頭一徑的走。白雲痕傷心極了,跟著追去,走了幾步,听見夏侯青陽也跟了來,回頭望他一眼。
「你別再跟來了,我找到他就和他一起回棲雲谷,我們從此……從此……」兩不相見。
夏侯青陽定定看著她消失在夜里,一顆心像被丟進了湖里,一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