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這樣,先听我說……」一張照片讓她有這麼大的反應,他覺得非常驚訝,他記得她不是這樣的。
「我不要听,我懷孕了……可是我要拿掉,我要離婚。」說出這些話,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從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即使是現在,顯然她的情緒已經淹沒了她的理智。沉默在他們之間爆開之後,煙塵便四散在每個角落,震耳欲聾的碎裂聲震得庭軒瞠目結舌,她看著他,忽然覺得害怕,害怕那些話,害怕那些話所能產生的影響,他們本來就只是假結婚,離婚是原來就設定好的結局。天啊!這樣的關系有多脆弱。
她站起來,離開書房,離開屋子,開著她的車,離開那些沉默,離開那些一敲就碎的愛情。庭軒呆呆地坐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拾起地上的書放回書架。
***
楊媽媽從鄰居屋里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盆韭菜花和石斛蘭插成的盆花,這是她早上和鄰居太太們在閑聊的同時完成的,一位年齡和她相近的婦人與她並肩走,正說著話,一陣尖銳的煞車聲自身後響起。
「真是要命,現在人開車橫沖直撞的。」楊媽媽不悅的抱怨,還回頭斜了那部車一眼。另一位太太正要搭腔,開車的人走了下來,那不正是楊媽媽的女婿嗎!她看了楊媽媽一眼,臉上有些笑意,但也不說什麼,回自己屋里去了。
「媽。」
「唉,庭軒……來來來,進來。」楊媽媽臉上笑著,心里還是犯嘀咕︰怎麼這樣開車啊!庭軒走在她身後進屋里去,在客廳坐下,同時四下張望。
「怎麼一個人來,立晴呢?」楊媽媽把花放在電視機旁邊,沒發現他眉宇之間的焦急。「呃……她到朋友家去了。」庭軒支支吾吾的回答,看樣子立晴沒回來過。「來來,我弄點綠豆湯給你喝,外面這麼熱,喝點綠豆湯……」
「不了,媽……我明天要出國了,還有東西要整理,我先走了。」他站起來。「這麼快,好吧,既然你忙,我就不留你了。」
「嗯……媽再見,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慢慢開啊,記得慢慢開,再忙也千萬要注意安全。」她加強語氣叮嚀,像他這樣趕時間,實在太危險了。
「好。」庭軒嘴上答應,一坐上車子,卻立刻加速往自己家里去。
「唉,庭軒,你怎麼回來了?」孟爸爸正在整理小花園。
「沒事,順道經過,我走了,對了,我明天出國,一個星期就回來。」
「喔……好好。」其實他昨天已經專程回來說過這件事了。
庭軒沒有再多耽誤時間,驅車離開孟家,他已馬不停蹄的幾乎跑遍了所有地方,然後,他停下車子,拿起行動電話,試了最沒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劇痛總不會讓人在痛苦的一開始就感受到,立晴一個人開著車,眼淚已經模糊了雙眼,卻還是不肯哭出聲來,放在前座的手機單調的電子音樂雖然細聲細氣,卻已足夠刺破她用倔強包裝的堅強;她將車子停在路邊,凝視著那個發出聲音的機器,淚水便忍不住的放肆奔流。為什麼等到懷孕了,才發現這些事實;為什麼等到已經這麼愛他了,才發現這些事實。孟庭軒欺騙了她,可是她居然無法生他的氣,更別說是恨他。
不能恨他,那就恨自己,她使自己陷入兩難。
街上一樣有熙來攘往的人群,她走著走著,發現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茫然,這里的店家,販售的商品,已經和她陌生了。以前她似乎常這樣一個人逛,心事就一點一滴偷放在人潮里,等走累了,心情就似乎輕松一些。如果現在心情真的能變好,也許她就能為自己理出一些頭緒,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她攤坐在泡沫紅茶店靠近騎樓的椅子上,面向馬路,冷眼看這匆匆忙忙的人群,到頭來,到底能抓住些什麼?抓住愛情,抓不住婚姻;抓住婚姻,抓不住愛情。這個繁華燥熱的城市,同樣荒謬的戲碼,在同樣的人身上要上演幾次?
回去吧,冷靜的和他把事情說明白吧。她不願當個替代品。
真的好累,天快黑了,她緩緩站起來只覺得頭暈,浮著一雙腳不著地似的,用飄的也許比用走的快吧?她開著自己的玩笑,可不是?她破壞了游戲規則,開了自己一個大玩笑。遠遠的一輛機車也是用飄的,而且可比她快得多,這也是一場玩笑,因為他們同時到達斑馬線,究竟是她頭暈,還是機車騎士頭暈,她不知道,她甚至沒有驚惶,在失去意識之前,緊緊抓住的是一個名字。
***
庭軒是第一個趕到醫院的,在她被推進手術房之前,以配偶的身份簽下手術同意書,坐在家屬等候區苦等他的妻子,撞擊使她的子宮大出血,她沒有生命危險,可是必須拿出已經失去生命的胎兒。
現在立晴從門診手術房里推出來已經一個多小時了,身旁一瓶點滴慢慢的將透明的液體注入她的血管,庭軒坐在床邊專注于陷在白色病床上的她,似乎想在昏迷而蒼白的臉上,體驗和她一樣的痛楚,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里上的。他不知道她作了什麼夢魘,只是喃喃的囈語,喊的都是自己的名字,他是她的夢魘嗎?為什麼他用全部的心思在珍惜她,還是令她痛苦?
心疼又怎麼樣呢,即使自己願意傾全力保護她,也一樣無法替代她分毫。立晴幽幽醒轉,張開眼楮環視陌生的一切,庭軒很快的站起來走到床前,握著她的手。「現在覺得怎麼樣?」他沉著聲溫柔的問。
「孩子呢?」她很快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拿掉了……」
「也好,他本來就是個意外,這樣事情反而變簡單了。」她眼淚從那雙深徹的大黑眼楮里沿著眼角滑落至耳邊。「不要緊的,我們以後還是可以有小孩,而且你的外傷並不嚴重,已經很幸運了。」他擦掉她的淚。
她搖搖頭不理會他的安慰,深吸一口氣顫著聲說︰「我們……也該結束了。」「立晴……別在你仍然沖動的時候對我做判決,給我機會解釋……」
孟媽媽帶小翔一陣風似的進來,打斷了他的話。
「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她一進門就急呼呼的走到床邊。
「沒事了,晚上繼續觀察看看,如果順利的話,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庭軒在母親面前掩飾他們的不愉快。
「呼,那就好。」孟媽媽舒了一口氣,並不知道她失去了個孫子。「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哪里痛嗎?」
「媽媽,痛不痛?」小翔看著立晴,小聲的問。
「沒關系了,不太痛了。」立晴倦倦的給了小翔一個笑容,同時屏住氣息,也屏住幾乎扼制不住的淚水,小翔讓她想到才剛剛失去的胎兒。
楊媽媽也來了,同樣是急呼呼的問傷勢,庭軒和立晴很有默契,表面上好好的,也不說出胎兒流掉的事,不想增加他們無謂的煩惱。等大家都走了之後,立晴堅持要出院,回到家,便關進她以前的房間不肯出來。庭軒敲了許久門,終究泄氣的離開了。
***
第二天早上他醒過來,立晴已經為他準備好早餐。
「吃飯了。」她說。
「你不生氣了?」他喜悅的走過去想擁抱她,她卻冷然避開他的雙臂。
「快吃吧,你待會兒還要去機場。」
「為什麼你不肯听我說?你根本不相信我!」他忍不住著惱,提高分貝。「你要說什麼?說你心里還有個人,說我只是個不關痛癢的替代品?」他生氣了,她倒是很冷靜,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