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里不可以跑步,請你……喂!小姐!」一位護士把我攔下來。「會吵到病人的。」
「先生!請你別大呼小叫,」另一位醫生把戴忠臣也攔下來。「有話好好說,這里是病人休養的地方。」
我沉默著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只是臉上掛著猶涇的淚痕。
「吵架了?」那位白發斑斑的醫生拍著戴忠臣的肩,打趣地問道,一副很自以為是,事實上卻全盤搞錯的烏龍模樣。
戴忠臣大概一下子會意不過來,不肯定也不否定。
我沒回頭去看他的表情,不過,我倒是想像得到他那無措的表情而有點想笑。
但,很快地連我也陷入了窘境。
那位護士小姐跟著好意開口勸說︰「小姐,火氣別這麼大嘛!我們醫院地下室有個餐廳,你們下去好好說去,」然後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是第一次談戀愛,才會這麼火大。等你經驗多了,知道男人的本性,就不會對他們期望太高了。」
听來似乎有理,又似乎有點莫名其妙,便我還是站在原地等她「曉以大義」完。
「是啊!那白發醫生跟著又搭腔。「今天六樓住了個黑社會頭子,叫什麼……範什麼……來的。」
「範建成。」我提醒他。
「對對對!那白發醫生如遇知已般,激動的說︰「他可是不好惹的,听說脾氣很不好,要是你們吵到他了,小心他把你們剁成八塊,我們也糟了。咦?小姐,你怎麼知道本院住了這一號人物?是不是晚報上寫的。」
我差點沒笑翻。是的,現在應該多找一些讓自己發笑的理由,否則,我會去自殺的。
「不是,」我說︰「範建成是我爸爸,我來探病,而且我還沒被剁成八塊過。」
我听見戴忠臣在我身後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他忍著,也一本正經地對他身後的那位老醫師說︰「那麼,我想,我是不必自我介紹了,麻煩讓一讓。」
說完,我們就一前一後這樣謙灑自若地走掉了。
難怪特權教人如此醉心,我們看也不必看那兩位的表情,心里就已經有了相當的滿足感。
我和戴忠臣沒有再一起去看老爸,我們離開了醫院大樓,忍著二十分鐘不說一句話。
偶爾,我用眼角的余光去掃視戴忠臣臉上的表情,心里就有說不出的歉意。他很有理由不顧我的憂傷把我痛罵一頓的——任何男孩都不肯成為一個女孩分手的擋箭牌,而他卻始終一言不發,不反駁,也不追問真相,就這麼獨自承受著我的快樂或痛苦,靜靜地陪著我。
這使我實在壓不下自己對自己內心的苛責,只好先怯怯地開口,在綠樹蔭下。
「喂,你是不是生氣了,氣得不想跟我說話了,對不對?」
他听了,停下腳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看什麼珍禽異獸、稀有動物的樣子。「你真的這樣以為?」
「對不起……」我說。
看來真是有點「雞同鴨講」。
他又奇怪的問我︰「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對不起什麼?」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剛才的話重新描述一次,才不會尷尬。「喂!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他願意把眼珠子往上吊,露出白眼給我看。我這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心情和我打混仗。
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愧疚也不是……有那種五味雜陳的無奈,點滴在心頭。不過,我還是知道,他是在逗我笑。
「戴忠臣……你……不會……以為,」為了防範有任何「意外」發生,還是問清楚我和他的「認知」有沒有相同比較保險一點。「我說喜歡你是——真的吧?」
他一听,露出夸張的表情,問︰「啊?難道不是嗎?心宇?」
天啊!連「範心宇」都變成「心宇」,這下子場面很難收拾了。我一想,覺得不對勁。
懊怎麼說?要怎麼說才好?
我下意識地抓抓頭,又低頭,又抬頭,又低頭!最後終于吞吞吐吐地說出口。「是這樣的,我……剛才……只是……不是……其實是……」
說到這里,一抬眼,卻只見他正意味深長,自我陶醉地笑著。
我的歉意在他這一笑間沖淡了不少。
「你笑什麼?」我想,我的語氣恐怕比先前「不友善」太多了,我提高聲調,「我在和你講正經事哪!我現在是滿懷歉意在跟你說話,你卻硬要惹我生氣。」
「誰要你滿懷歉意?」他得意洋洋地對我說︰「你說了喜歡我,而我也沒有反駁,對不對?」
他在想什麼?我偏著頭,不解地看著他,滿臉問號。
「所以,這是口頭契約,是不是?」他奸笑著。
而我終于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而我可沒解約的意思喔!你道什麼歉?!」
我的臉當場黑了一半。
「戴……臣……忠。」我愣住了。
「是戴忠臣。」他糾正我。
「喂!我不是……」真是有苦難言,可急壞了我。
而他!他他他,看起來卻是這麼悠然自得,這麼春風滿面。
這使我很想……很想痛扁他一頓。可是,這似乎又說不太過去,到底是我自己亂說話,還想對人家動粗?唉,我可是愈來愈有範建成的風範了。
夕陽落照依然熾烈,強光落下來,穿過樹間,金光點點隨風閃著,閃得我有些昏眩。
唉!我是昏了,在我覺得把一切都搞砸了以後。
不想說再見的人被我摒除在千里之外了,想要永遠別見的人卻接受了我的口是心非的告白。
老爸呀老爸,你以前可曾如此狼狽過?
「心宇,別這麼垂頭喪氣嘛!」戴忠臣如是說,好心好意地安慰著我。
不說還好,說了我立刻長長地、深深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當我的女朋友也還不錯呢!」他笑咪咪地,不太正經地說︰「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我則馬上反應,「我正在計劃減肥,我要把自己瘦得干干癟癟的,瘦得憔悴不堪,瘦到沒人認得出我來,你知道嗎?」
「這又何苦呢?」他說。
「我失戀了,你知不知道?就為了成全你那寶貝妹妹,而你……」說著,我又想起了世輝,我的眼淚又來了。「你還要來欺負我,還要來當我的男朋友,我都要傷心欲絕了,你還不安慰我,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
「那你呢?」他也不甘示弱,居然看我那麼可憐,還不肯讓我。「你又有良心了嗎?明明知道我那麼喜歡你,你還狠得下心來利用我當擋箭牌,實在……」
我哭著說︰「我已經說了對不起了嘛!」
他卻板起臉來,「說對不起就算了嗎?就可彌補一切了嗎?」
「那……那……」我怯怯地開口問︰「那你想怎麼樣嘛?你知道我明明……」
「振作一點,好嗎?」他看著我,誠懇地說出這句話。
我傻了一下,呆望著他,看得他有點不知所措。
「我是說……哭過就算了,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重新面對未來,不是很好嗎?你一定辦得到的,因為你的生命力一向比別人強!」
這些話像是給我的強心劑,雖然我仍然悲傷。但也是現在悲傷而已,寄望明天、後天,或是大後天……總之,我會好起來的。
所以我點點頭,表示認同。
「謝謝你,戴忠臣。」
「不客氣,」他還開玩笑說︰「對女朋友好一點是應該的。」
「喂!」
「當然是說說而已,激動什麼呢?」他滿不在乎地對我說。
就這樣,事情像是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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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戴忠臣分手之後,我在醫院四周又很認真地晃了一下,閃過了馬路,然後走了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鐘回家,回到家時,天空已經暗下來了。